從觀光客到港妻: 臺港跨境婚姻中的親密性與地方感

本講座所刊登之論文版權歸各演講者所有。若需引用,請依據各演講者所發表之原文進行使用。

從觀光客到港妻:
臺港跨境婚姻中的親密性與地方感

黃宗儀 胡俊佳

摘要
本研究以定居臺灣的香港女性婚姻移民(通稱「港妻」)為訪談分析對象,探討 觀光凝視與浪漫假期如何促使這些香港女性對臺灣懷抱好感,以婚姻移民的方式移居此地後的日常生活又如何改變了她們對臺灣的感受,從中釐清臺港婚姻 移 民(marriagemigration)與 生 活 方 式 型 移 民 (lifestyle migration)之關連。有鑑於觀光是港妻認識臺灣的主要管道,本研究從受訪者的臺灣凝視出發, 分析觀光經驗如何與其尋求個人抱負及理想生活息息相關,如此的凝視又建構了 怎樣的地方感受與浪漫愛。受訪港妻普遍指出旅遊時熱愛臺灣的「慢活」,「小確 幸」與「人情味」,而對臺灣的好印象也使得她們對臺灣男性有一定的信任與好感。 港妻移居後的日常生活經驗則顯示,臺港家庭和居住環境的差異,改變了港妻對婚 後臺灣生活及親密關係的浪漫想像。此外,因移民後的日常生活漸漸脫離觀光凝 視,「慢活」等觀光時指認的地方特質及好感日漸減退,對「人情味」的感受亦開 始變調。這顯示脫離觀光凝視的移居生活影響她們原本對「臺灣」的想像與理解。 面對這樣的變化,部分港妻以「在地人」的身分經營社群網站等形式再現觀光凝 視中的「臺灣」,部分則強調適應職場與融入夫家的重要性。本研究認為來臺定 居 的 港 妻 生 活 可 說 是 不 斷 地 在觀 光 凝 視 的 解 魅(disenchantment)和 復 魅(re-enchantment)之 間 進 行 協
商 的 過 程。關鍵詞: 臺港婚姻移民、生活方式型移民、觀光凝視、慢活、浪漫假期

————————————————————————-
本文作者感謝兩位審查人與編委會提供的寶貴建議,尤其感謝本文的諸位 受訪者對本研究的支持,慷慨分享跨境婚姻經驗與感受。本文是科技部計 畫「親密關係與地緣政治:以晚近臺港跨境婚姻為例」(107-2410-H-002 -169 -MY2)的部分研究成果。
黃宗儀,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系教授。 聯絡方式:臺北市羅斯福路4 段一號臺大地理系402研究室, zongyihuang@ntu.edu.tw
胡俊佳,獨立研究者。聯絡方式: chunkaiwoo@gmail.com
Router: A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Spring 2021, No.32:169-210,DOI:10.6752/JCS.202104_(32).0007

From Tourist to Marriage Migrant:
Intimacy and Lifestyle Imagination in Taiwan-Hong Kong Cross-border
Marriages

Tsung-Yi Michelle HUANG
Chun-Kai WOO

Abstract

This essay starts off from the romantic gaze of Hong Kong wives in Taiwan to analyze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aiwan tourism and their pursuit of personal aspiration and ideal life, as well as the sense of place and romantic love constructed through such gaze. In many instances Hong Kong wives point out that they come to love Taiwan’s “slow living,” “small pleasures,” and “friendliness” when they are traveling in
Taiwan, and their fond impression thus also lends them certain amount of trust and positivity towards Taiwanese men. The latter part of this essay then discusses the differences in their feeling towards Taiwan after these women married to Taiwan, turning from “traveling” to “living.” The imagined life shaped by tourism and holiday romance prompts these Hong Kong women to anticipate its realization when they immigrate to Taiwan through transborder marriage. However, after they take residence in Taiwan, the actuality of life nevertheless meets such anticipation with disenchantment. In
various interviews, the interviewees invariably note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traveling and living in Taiwan. At the same time, the glamour of “slow living” gradually wears off
and the taste of “friendliness” starts to go sour. Facing such a downward spiral, some interviewees emphasize the importance of taking up the challenges of fitting in the
workplace and getting along with the in- laws; some start to run blogs, Facebook fan pages, or other forms of cultural and creative jobs, in an attempt to maintain their tourist
gaze. By analyzing Hong Kong wives’experience of marrying to Taiwan,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ir settlement is marked by the continued negotiation between disenchantment and re-enchantment of their tourist gaze.

Keywords: Hong Kong-Taiwan marriage migration, Lifestyle migration, Tourist gaze,
Slow life, Holiday romance

一、前言
自冷戰時期便有因求學或其他因素來臺的港人與臺灣人結婚,但晚近隨著中港矛盾日深與「哈臺」風氣漸盛 (黃宗儀 2020),資料與數據顯示似乎有另一波的婚姻移民來臺定居。依據移民署提供的統計數字顯示,近 15 年來無論是嫁來臺灣的港澳女性,或是娶臺灣女性的港澳男性,人數都增加了四、五倍。1

尤其 2011 年後,人數更有大幅的成長(如圖 1)。此類移民的居住地分佈於全臺各縣市。雖然以婚姻方式移民臺灣的港澳居民人數並不如東南亞、大陸等外藉配偶,但如果考慮港澳人數大幅成長的時間點,移民人數的升幅顯示港人正以移民來回應香港社會的變化。2
可能是文字的圖像
圖1:與臺灣居民結婚的港澳居民人數
資料來源:中華民國內政部戶政司全球資訊網。
https://www. ris.gov.tw/infopopudata/
app/awFastDownload/file/yzs3-00000.xls/ yzs3/00000/。(2020/10/21 瀏覽)

如此的現象也反映在媒體的報導中。近年港人移民臺灣與臺港跨境婚姻的報導頻頻出現在報章雜誌上。就臺港婚姻而言,雖然隨妻子移民臺灣的香港男性在人數上與移居來臺的香港女性相去不遠,但這類報導普遍以香港女性嫁到臺灣的案例為主,內容強調嫁來臺灣讓她過著在香港無法擁有的生活,臺灣也在媒體的再現中成為港人實現夢想之地。3

此外,眾多嫁到臺灣的香港女性的部
落格與社群網站也呼應了媒體敘事,這些書寫多半分享跨境婚姻的經驗,臺港 1 目前移民署仍然採合併統計的方式顯示港澳兩地移居臺灣的人數。 2 不僅近年與臺灣居民結婚的港人數字顯著增加,港人移居外地的人數同樣大幅提升。香港媒體 2019 年的報導顯示,港人定居臺灣和加拿大的人數創 13 年新高。其中,港人獲發臺灣居留和定居許可的人數超過獲美國簽證和加拿大永久居留者。參見葉潔明(2019/07/16)。 3 如〈【呢個香港人】 港女嫁臺灣人 開餅店|低成本實現夢想!〉(廿四孝暖男 2016/12/12)、〈脫離香港「石屎森林」 臺灣媳婦愛上臺中的愜意〉(陳育晟 2019/01/03)、〈80 後港女高雄賣港式檸檬炸雞人妻嫁往臺灣:這裡創業不用衝〉(陸明敏 2019/02/28)。

生活差異與移居臺灣後的生活方式。本研究以訪談案例為分析對象,參照媒體中移居臺灣的香港女性的敘事,試圖釐清臺港婚姻移民(marriage migration)與生活方式移民(lifestyle migration)之間的關連。有別於既有研究普遍聚焦於跨境婚姻為夫妻雙方帶來不同的社會階層流動,衍生區域內貧窮和富有國家之間地緣經濟和政治上的不對等關係(夏曉鵑2000,2001,2003;王宏仁 2003;張翰璧、張晉芬 2013),臺港之間跨境婚姻裡的階級流動現象較不明顯。這一方面與兩地經濟發展程度較接近有關。另一方面,兩地之間的跨境婚姻現象,涉及對生活方式的想像與地方認同。例如,晚近不少港人視臺灣為實現特定生活風格的「好地方」,移民臺灣者多半屬於所謂生活方式型移民(黃宗儀 2020),亦即, 相對優渥的個人,或短期暫居或永久移民,出於不同原因遷移至對移民者而言有生活品質之處(Benson and O’Reilly 2009: 621)。

本研究是以田野訪談為主的質性研究,主要透過網路社群網站和部落格尋找受訪者,繼而以滾雪球的方法增加受訪者人數,從 2018 年 9 月到 2019 年 5月先後與 49 名來自香港的女性婚姻移民(以下簡稱「港妻」4)進行深度訪談,訪談時間從 60 分鐘到 150 分鐘不等(47 位為面對面訪談,2 位為電話訪談),訪談的目的在於理解受訪者來臺生活之前對臺灣的認識,以及嫁來臺灣之後的生活經驗與感受。本研究無意宣稱受訪港妻的經驗足以代表所有透過婚姻
移民臺灣的香港女性,而是試圖透過紥根理論之研究法,分析訪談內容,歸納並探討港妻的婚姻移民經驗以及如此的經驗與近年香港社會「哈臺」風氣的關連。受訪者主要定居於臺北、臺中、臺南、高雄等都會區,亦有部分居住在新北市、苗栗、花蓮等鄉鎮地區。來臺定居時間從半年到八年不等,有幾位定居已長達二十到四十多年(詳見附錄:受訪者資料一覽表)。定居長短的差異有助於理解港妻來臺時間對其追求的生活方式的影響。就年齡而言,受訪者主要是
近六年來臺,大多在 35 歲以下。她們的學歷差距甚大,由初中至博士生不等。受訪者多為已婚狀態,有小孩或預備生育,也有幾位雖已離婚但仍定居臺灣。

二、臺港跨境婚姻:生活方式型移民與觀光客的浪漫凝視
既有的臺港關係研究,主要從地緣政治的角度,將香港置於兩岸關係的脈絡中,討論香港如何作為兩岸關係的中介,以及對兩岸政權的意義(翁松燃1998;王家英 2000;楊孟軒 2011)。就移民研究而言,香港的移民研究多半集中在港人於北美的案例,在少數探討港人在臺移民的研究中,姜蘭虹與林平(2016)探討香港移民在臺的政治態度。對於日漸增加的婚姻移民,姜蘭虹(Chiang 2019: 138)分析嫁到香港的臺灣女性,以性別角度檢視她們對香港的歸屬感及返回臺灣的動機。她指出政權移交中國後,香港出現回返移民(return migration)的現象,主權移交前因擔心香港前途而移民美澳的香港人,於 1997
年政權移交後回來香港(ibid.: 141-142)。臺灣的回返移民則多源於返港就業的

4 「港妻」一詞乃臺港兩地媒體普遍對香港妻子之通稱,同時,嫁來台灣的香港女性也以「港妻」自稱。關於臺港兩地媒體使用「港妻」的例子,參見〈台灣 路太爛 害台夫港妻婚姻破碎?〉(王定傳 2017/07/31)〈結婚 4 年半等抽居屋 分開住 港妻呻老公瞞同事扮未婚 心淡決離婚〉(卓柏安 2019/06/01);關於嫁到臺灣的香港女性的自稱,參見臉書「台夫港妻婚姻雜事」
(https://www. facebook.com/cottoncandywife/)以及 Instagram “17emancheng”(https://www.instagram.com/17emancheng/)等。

留學生(ibid.: 142-143),目前鮮少有研究處理回返兩地的婚姻移民,這類現象甚至在父權意識形態下被忽略,普遍認定除非婚姻失敗或配偶死亡等原因,女性婚姻移民不會主動回返娘家。姜的研究反駁這樣的偏見,指出至少在港臺婚姻中,女性移民婚後可能在丈夫支持下舉家遷回原籍地(ibid.: 138, 144)。姜蘭虹與黃佳媛(Chiang and Huang 2018: 123)進一步探討與香港男性結婚的臺灣女性之社會背景、文化適應、性別與家庭關係以及歸屬和返鄉情感。她們指出,作為當代東亞「空間上嫁婚配」(spatial hypergamy)的部分現象(ibid.: 125),港臺婚姻少有透過婚姻仲介,而是當事人在海外旅行、留學、工作期間結識(ibid.: 134)。此外,雖然臺灣與香港之間的文化差異相對較小,臺灣女性仍面臨諸多適應上的課題,例如不諳粵語、不易獲得平等對待、香港擁擠且快速的生活步調、港人傲慢態度、缺乏人情味等等(ibid.: 144-147)。然而,即使適應不易,受訪者多半表達了對香港的歸屬感,也對臺灣懷有「落葉歸根」的感受
與聯繫(ibid.: 149-151)。綜上所述,港臺婚姻移民體現了香港社會流動、靈活、務實的特色,不必然遵循父權的「嫁雞隨雞」模式;移民縱使一度選擇經濟繁榮的香港,仍可能出於生活成本、醫療保險、人情味等理由返回臺灣(ibid.: 151-152)。

相較於上述文獻,本研究試圖呈現臺灣男性與香港女性的跨境婚姻,並從生活方式型移民的特性切入,探討嫁到臺灣的香港女性的身份協商與地方想像,以此補充延伸姜蘭虹等之研究。

托京頓(Kate Torkington 2012: 73-74)指出,有別於傳統因政治或經濟 因素而遷移他處的移民,生活方式型的移居是「消費主導,與觀光相關, 奠基於休閒」,這類移民對特定地方的生活環境有所期待,希望藉由移居當地來實現對「美好生活」的「原真性」(authenticity)想像,從而改善生活品質。探討生活方式型移民與婚姻移民的文獻中,濱野健(Takeshi Hamano 2014: 212-213)的研
究指出,跨境婚姻提供了個人尋求改變生活方式的機會。他認為日本女性透過跨國婚姻移民到美國、歐洲與澳洲等地,期待能因此脫離身為女性在日本的邊陲地位,並在移入國內重新定義其性別身分。濱野健的研究說明了婚姻移民作為女性追求生活方式的途徑,讓女性藉此與原居地社會之身分認同進行協商,尋找突破固有性別身分角色的可能性。

相較於濱野健以性別身分(重)建構的角度思考生活方式型移民與婚姻 移民的關連,川斗(Catherine Trundle 2009: 51)從觀光與浪漫愛(romantic love)出發。她探討嫁至義大利的英國女性移民,檢視她們由觀光客到妻子/母親的身分轉換,乃至日後的離婚、寡居或退休的生活變化,從中發掘生活方式型移民之概念如何有助於理解她們的遷移動向。川斗認為生活方式型移民是典型的晚期現代生活方式,行動者在全球化時代裡持續反身性地不斷尋求個人抱負
(ibid.: 52)。對於年輕時前往義大利留學的女性而言, 她們希望藉此能「見識世界」(see the world),因此故意遠離觀光客的主流路線行走,同時多方接觸當地人(ibid.: 54)。對於三、四十歲的女性而言,她們對原來的工作、生活以及出生地感到厭煩,希望透過移民尋找新的挑戰(ibid.: 52-54)。這些女性也藉由與年輕義大利男性的浪漫邂逅,嘗試 跨越觀光客的界線而進入當地的文化、社會和語言等領域(ibid.: 55-56)。 川斗關於觀光和浪漫愛的討論顯示,觀光的浪
漫凝視同時隱含了觀光客對景點和當地異性的熱愛及好感。觀光客可透過與當地異性的邂逅,進入在地社會和文化生活,從而與有好感的異地和異性發展親密關係。在塔克(Hazel Tucker)的研究中,西方(歐美與澳洲)女性與土耳其
—————————————————————————
5 研究發現當這些日本女性定居澳洲之後,婚姻生活與照顧小孩等母職仍然對移居後的身分有重要的影響(Hamano 2014: 219-221)。

格雷梅(Göreme) 男性的邂逅與互動展現了親密關係與觀光的複雜關連─她認為觀光脈絡裡 的浪漫發展(romantic development)可就兩方面來說明其意涵:一方面因觀光客與在地居民的親密關係而萌生對理想的浪漫關係之追求。再者,因觀光 促成的異國親密關係同時推動了在地相關觀光產業(Tucker 2010: 306)。

本研究的訪談結果亦發現,觀光影響了港妻與臺灣丈夫之間親密關係的發展。港妻與臺灣丈夫認識的三種主要管道為:(1)線上遊戲/網路聊 天;(2)來臺旅遊;(3)澳洲打工。其中,觀光休閒扮演了促成親密性 的重要因素─不少港妻是來臺旅遊時結識另一半,她們之中不乏一年來臺五次以上的哈臺族;線上遊戲或網路聊天結識者,經過一段時間的網上互動,香港女性常飛來臺灣與對方見面並同遊;澳洲打工認識的港女與臺男亦有同遊澳洲與臺灣的經驗。

通常雙方確定心意之後,在婚前或長或短 的遠距離戀愛過程中,香港女性不時前來臺灣探訪男友,並短期居留。換言之,絕大多數的港妻在以婚姻移民身分定居臺灣之前,都有來臺觀光與 旅居的經驗。有鑑於此,本文將聚焦旅遊經驗中的地方感受與親密性,釐清觀光如何形塑港妻對臺灣生活的想像?她們在成為婚姻移民之後,又如何理解過往在香港的生活?由此探討香港女性對生活方式的追求與其觀光 客的凝視如何影響個人及親密伴侶的互動以及日後在臺的移居經驗。

具體來說,本文將以香港女性來臺灣觀光及其與臺灣男性交往的過 程,探討觀光與發展親密關係的關連。我們將從「浪漫凝視」(romantic gaze)的概念出發,分析香港婚姻移民女性在臺灣的生活經驗。此處所探討的浪漫凝視同樣具有雙重意義。首先是經典的觀光客凝視(tourist gaze)的「浪漫」傾向,注重觀光客如何透過旅遊建構對景點的地方感受。尤里(John Urry 2002: 3)指出,觀光是蒐集符號的過程,「『地方』之所以被 凝視是由於人們對該處有所期待,尤其是白日夢或幻想之類的期待」。電 影、電視、雜誌等媒介建構並維繫觀光某處的期待,觀光客亦藉由凝視照 片與影片等將景色客體化,進一步強化觀光凝視(ibid.: 3)。尤里進一步 說明生活品味的建立與變化決定景點是否受觀光客青睞,同時影響凝視對 象之間的社會關係。他以阿爾卑斯山為例,認為觀光凝視下的景點,可以 被當作「地位性商品」(positional good)來享用,以「人煙罕至的自然美 景」來展現個人「孤芳獨處」、「高尚」的生活品味,從而建立浪漫凝視 與自我想像(ibid.: 43)。由於地位性商品的浪漫追求者幾乎皆以中產階級人士為主,這亦為浪漫凝視的盛行提供了有力的支持(ibid.: 45)。另一方面,「浪漫主義(Romanticism)生產了大眾追求新奇的品味,如此的品味使得充滿活力,不斷變化的消費形式有其道德正當性」(ibid.: 82)。總體而言,浪漫凝視強調的生活品味以及相關的休閒消費,連結了地方意象與 觀光客的社會地位,吸引觀光客持續透過到訪特定的景點,以生活品味的消費塑造特定的社會地位與相關文化,由此使觀光客獲得象徵資本。「浪漫」的另一個意涵指涉親密性,浪漫凝視除了產生主體與地方的連結,亦可能促成新的社會關係。例如,上述觀光研究中的西方女性與在地男性的邂逅,跨越觀光客的界線進入當地社會。在如此的異國邂逅過程中,個人所交往的對象不僅是其接觸異地生活與文化的仲介,兩者亦可能進一步交往,發展親密關係,與邂逅對象的親密性同時強化了觀光客對當地的浪漫凝視。此處,朝爾和萊恩(Birgit Trauer and Chris Ryan 2005)的研究有助於理解浪漫凝視的雙重意義。他們援引尤里的凝視概念討論觀光和親密關係的關連,指出觀光景點的浪漫性不僅在於地景,也在於伴隨消費導向的觀光行為所出現的親密關係,讓觀光客對觀光景點保持熱情,也可與旅途中志趣相投的親密他者分享觀
光活動和日常生活的價值觀,為觀光互動建構一種具有情感依戀的關係(ibid.:481, 482, 485, 486)。透過持續對他者的關懷與付出,觀光客得以在生活方式的脈絡中與當地異性長久維持親密關係(對比僅是金錢交易,利益導向的觀光)(ibid.: 484)。

本文將透過訪談分析,說明港妻的案例中浪漫凝視的雙重意義與作用。浪漫凝視的作用一方面具體呈現在受訪者對臺灣的風景與「慢活」的嚮往,並持續透過來臺觀光,追求如此的理想生活方式。另一方面,除了地方意象,浪漫凝視指涉她們與臺灣人,尤其是男性之間的親密關係。上述朝爾與萊恩討論觀光客與觀光景點的親密感,強調持續參與景點的社會關係和互動。港妻的案例顯示,觀光除了「逃逸」日常生活規範的功能之外,親密關係亦成為持續觀光特定地方的主要動力。對香港女性而言,來臺觀光不僅是逃逸香港日常的壓
力,更讓她們實現想像中的理想生活;而與臺灣當地人(尤其是臺灣男性)互動產生的親密感不僅讓她們願意一再到訪,對浪漫生活的期待亦可能使其長居此地(透過打工換宿或志工服務等形式),投入臺灣生活。

在探討「浪漫愛」和「浪漫觀光」(romantic tourism)的文獻中,研究者分析了「浪漫觀光」經驗之性別差異,強調求愛(courtship)對女性親密關係經驗的獨特性。例如,赫羅德(Edward Herold et al. 2001: 978-980)、加西亞(Rafael Garcia)和德摩亞(Tony DeMoya)探討多明尼加的「浪漫觀光」和「性觀光」
(sex tourism)之間的性別差異,指出男性觀光客較著重性慾的滿足,而女性則希望從中找尋長期交往的可能。普魯特和拉馮(Deborah Pruitt and Suzanne LaFont2010: 167)則以牙買加為例,指出浪漫觀光的女性行動者會以求愛甚至發展長期關係(並非「賣淫」)來看待與在地男性的互動。白人女性觀光客為了維繫與當地男性的浪漫關係經常延長逗留時間,從幾周到幾個月不等,甚至決定移居
當地建立家庭,或協助交往中的對象移民到其歐美母國(ibid: 167, 176)。土耳其的案例則進一步顯示,女性觀光客之所以停留或重返格雷梅,除了出於與當地男性的浪漫承諾,亦是因為對格雷梅的生活方式有所期待(Tucker 2010:313)。一方面,在當地受到男性的熱烈追求讓她們感到充滿魅力(ibid.: 308)。

再者,異國生活亦提供了選擇另類生活方式的機會,藉此抗拒母國和原生家庭的常軌與規範。受訪者常以「為自己活」,「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等說法來合理化跨國親密關係的發展(ibid.: 314, 322)。
對港妻而言,觀光為「浪漫愛」創造了跨國連結,提供香港女性發展跨境親密關係的機會。她們對臺灣的異國情調想像影響了對臺灣男性的擇偶審美。例如有香港的電子媒體報導指出臺灣男性「都給人一股暖暖的氛圍」,香港的電子媒體時有類似「港女愛臺男」的討論,認為臺灣男性比較溫柔。

在影音分享平臺中也常見「臺灣男性是比較熱心型」或「國語語氣較粵語溫柔」等說法,強調臺港地方和語言差異,指出臺灣男性無論說話或性情都比較溫柔。
————————————————————————-
8-6 參見〈來自幾位香港女生的愛情觀察:臺灣男生是不是真的特別溫柔?〉 (〈作者不詳〉2017/09/20) 7 如網路寫作平臺「紙言」出現一篇以「港女愛臺男」為題的投稿,比較臺男和港男的差異。後來該文也被轉貼到高登討論區(https://forum.hkgolden.com/ thread/6433777/page/1)和香港討論區(https://ladies.discuss.com.hk/viewthread. php?tid=25890222)。參見〈5 個港女愛臺男的理由〉(〈作者不詳 〉〈日期不 詳〉)。

本研究的受訪者亦不約而同指出臺灣人的「人情味」和臺灣男性的「貼心」、「熱情」等面向。例如曾經先後與幾位臺灣男性交往的 Rae9強調臺灣男性的體貼以及與港男的不同;Wanda 說自己與臺籍先生交往的原因是在對方身上感受到港男沒有的體貼。再者,訪談顯示,港妻跨境親密關係的發展過程亦是生活方式與自我認知的重新協商。受訪者 Christine 和 Tina 透過移民臺灣過著「活得像
人」、「舒服」的「慢活」生活;Grace 表示要學習她口中高雄人的「好客」,藉此反省自己作為「香港人」的待人方式等等。以下我們將分析港妻在臺的浪漫愛發展,特別強調觀光過程對異地和他者的想像如何使她們對當地的「理想生活」心生嚮往,並在經營親密關係的過程中進行身分認同的跨界協商。

三、在臺港妻的浪漫凝視與好生活的想像:好山好水好(男)人
可能是文字的圖像
圖2 1997—2019港人觀光臺灣統計數字(按性別)
資料來源:交通部觀光局觀光統計資料庫。https://stat.taiwan.net.tw/inboundSearch。
(2020/06/05瀏覽)

旅遊業者的市場調查報告顯示,臺北連續兩年成為香港旅客最愛出遊的海外城市(天巡網2018)。近年來,到訪臺灣的香港人有明顯增加的趨勢,由1997年的 259,664 人增加到 2019 年的 1,598,223 人。自 2007 年訪臺的香港女性觀光客人數超過了同期的香港男性後,香港女性訪臺的人數便逐年增加,直到 2019 年為止已比男性高出將近 10%(如圖 2)。本研究的眾多受訪者表示經常來訪臺灣
是因為臺灣是個易於到達的旅遊地點(accessible),「物價低」、「距離近」與「便利」是她們選擇來臺的主要原因——「週末過來,兩三天玩一玩,機票很便宜」(Shirley), 「我前六年每一年都來臺灣,因為便宜跟近啦」(Cheryl),「幾個人湊一湊,四天假期隨便約一約就可以來了。也不用排行程,因為臺灣的(景點)很好找,旅遊景點大家都知道」(Wanda)。臺灣對於這些在香港工作賺錢的受訪者而言,低廉的生活水平往往讓她們異口同聲表示便宜和消 費得
—————————————————————————-
8 關於形容臺灣男性「熱心型」和「國語較粵語溫柔」的說法,參見 MaggiePlan(2019/04/13)。 9 本文所有人名皆為假名。

起,常見的說法包括:「臺灣觀光的門檻很低,一個早餐便宜到難以想像」(Yvette),「旅行時便覺得香港薪水在臺灣很好用」(Judy), 「旅行是拿港幣來花的,都會覺得什麼都很便宜」(Dana)。因此,港妻中不乏一年多次造訪臺灣者(Alice, Judy, Rae, Joanne 等)。在她們的觀光敘事中,「可及性」是她們表示選擇來臺觀光的主要原因,來臺度假追求的是體驗臺灣的小確幸文化,藉此逃離香港的日常生活,在觀光的過程中與 臺灣人的各種互動,除了感受臺灣的人情味與待客之道,亦展開了與另一半的親密關係,使得臺灣的觀光具有浪漫色
彩。
以下聚焦港妻的臺灣觀光經驗,分別就慢活,人情味與浪漫假期(holiday romance)三個面向來理解她們的觀光凝視所建構的地方感與對好生活的想像,探問其浪漫凝視的雙重意義與作用,進一步說明其成為婚姻移民後如此的凝視如何轉變。

( 一 )慢活與人情味:臺灣是個好地方
對香港人而言,臺灣的種種美好似乎皆可藉由「小確幸」一言以蔽之,此語不僅是臺灣文化與生活風格的同義詞,也成了吸引港人來臺旅遊與定居的主要原因。10「小確幸」源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2002: 80, 81)的小說,意指「人生中小而確切的幸福」11,亦泛指日常生活中隨手可得、看似微不足道的樂趣。近年「小確幸」成為臺灣自我表述的文化符號(黃宗儀 2020: 276-277),跨境傳播至香港之後,此語結合了臺灣的慢活生活方式與理想的田園地景(idyllic ideal)(ibid.: 277-279)。本研究的港妻受訪者表示,來臺旅遊之際,深深感受到臺灣小確幸的迷人之處,對「慢活」的追求和期待,頻頻出現在她們敍述觀光敘事中。她們所定義的「慢活」涉及時空兩個向度,一方面指涉時間感,亦即悠閒自在,從容不迫的生活步調,另一方面指涉空間感,既指低密度的開闊空間,也包括漫步田園鄉野或流連夜市咖啡館等不同的休閒方式。

臺灣的慢活在港妻觀光客的浪漫凝視中,經常用來對比想要逃逸的香港日常生活與空間。來臺觀光多次,亦曾以打工換宿在臺北的北投短居的 Rae 便說:「第一次來(臺灣)就很覺得很適合…步調舒服,覺得比香港好,可以放鬆心情,也比較自在,沒有那麼緊繃。即便臺北都不會太擠。」自稱自己是「非典型」的香港人個性,這讓她在香港「沒有很開心」,但在臺灣卻如魚得水。從事旅遊業的她描述了在觀光中追求的慢活方式:喜歡臺灣的大自然風景啊,還有很多文化、書店啊那些,選擇很多。臺灣比香港大,我比較喜歡看風景,鐵路旅行還有騎單車,喜歡到處旅遊。但是大自然風景在香港很少,就是有的話也覺得人很多,某個地點紅了起來,可是人會變多,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所以才覺得臺灣比較舒服,就是人家說可能臺北已經算人
口最密集的地方,但是還好,除非你去一些觀光區啦,就淡水
————————————————————————–10 如〈香港人眼中 台灣人的 8 個「小確幸」〉(2016)、〈不只台灣人追求小確幸—張鐵志:香港年輕人正在反思,慢慢走出傳統的中環價值〉(2015)。11 「小確幸」取自日文「小さいけど確かな幸せ」的漢字。

啊、西門町啊,就是某一些點而已,不會擁擠到每一個點都是。
但是香港就不是,每個點都很擁擠,就是你住的地方也是,你去
逛街、郊外的地方也是。(Rae 訪談紀錄 2018/11/21)
Rae 所強調的自然風景與文化(書店)是港人心目中典型的臺灣小確幸,她的敘事中「慢活」的美好是建立在對比香港緊繃擁擠又單調的生活方式之上。旅途中所體驗的慢活,也在這些香港女性觀光客心中醞釀了生活方式移民的想像。Rae 的觀光凝視不斷對比臺灣與家鄉香港,從事服務業的 Judy 說她不愛比較臺灣與香港,但熱愛臺灣的她,曾一年來臺七次,後來甚至為了來臺灣環島不惜辭掉工作:「很瘋狂。可能就覺得,就真的覺得有點累了」。她說:「我
在這邊(臺灣)所有事情都很輕鬆,呼吸到臺灣的空氣就覺得活過來了。」對Judy 而言, 觀光是個「復活」的歷程,這樣的旅行經驗使得 Judy 與臺灣產生了深切的認同:「我大概六、七年前開始覺得我是不是投胎投錯地方」,萌生了移居臺灣的念頭。另一個例子是曾經以搭火車,搭客運以及徒步等不同方式環島的 Cheryl,她認為臺灣的自然生態是最美的風景:「這邊玩的地方還蠻多的。我平常都是自己一個人旅行,所以我都不 shopping 的,臺灣有一個地方很好的,
就是這裡周邊的生態,可以讓你慢慢的看。」來臺觀光多次之後,她選擇徒步環島,並落腳墾丁當了三個月的偏鄉教育志工。當這趟特殊的旅遊結束,返港之後 Cheryl 一時無法適應香港的日常:
就排得很擠,覺得我太累了,心情也起伏很大,確實當時我調整
不過來,我(在臺灣)那三個月是很慢的步調,真的是在生活,
然後每天起來可能只做一件事,為了生存還要去捕魚摘野菜,可
是那時候確實是開心的,不是每天一起床就要打開電腦做事情,
吃個飯坐下去之前就要看好 menu,選好要立馬吃。(Cheryl 訪談
紀錄 2018/12/16)Cheryl 把來臺三個月的生活看作是「真的是在生活」,意味著受訪者將如此的「慢活」視為生活原真性所在。這個「回不去」香港生活的經驗,也讓她婚後決定移居臺灣。短期旅遊過程中體會的慢生活,促成了 Cheryl 離開香港高壓生活,移居來臺的契機。

港妻除了強調臺灣的小確幸以外,也經常提及臺灣讓她們感受到的人情味。在所謂「人情味」的敍述中,這些香港女性一再指出臺灣人對陌生人的「好客」(hospitality),令她們深深感受到臺灣人的友善與溫暖:我第一次感受到臺灣的人情味是來旅遊的時候,我拿著大箱子,臺南火車站是沒有升降梯的,走樓梯時後面一個阿姨就幫我提
了,邊說「唉呀,妳瘦巴巴的,我幫妳!」第一次感受到那個人
情味,之後真正來生活了,臺南還是不錯的。(Marina 訪談紀錄
2019/04/03)她們提及臺灣所謂的「人情味」時,經常以人情味來理解臺灣的「好」。此處 Marina 便以人情味來評價臺南,她認為臺南「不錯」的原因正是因為遇到了好客的臺南人。臺灣的人情味使得香港女性即便是來臺單獨旅行也可能放心地與初次見面的本地人,甚或路上巧遇的陌生人出遊:考完大學一個人來環島自助:我很大膽地玩,沒做什麼功課就來了。也沒想過有沒有房間,但我在苗栗遇到很好的民宿老闆,我不知苗栗是山區。後來老闆娘發現我一個人來,開車來載我還帶我去玩,她和老公兩人,三天都陪我,帶我去玩包三餐沒收我錢。老闆娘人好到說把我當女兒。我就覺得我第一次認識你(老闆娘),為什麼你對我那麼好?後來去日月潭也遇到好人,遇到郵
差也帶我去埔里,請我吃冰淇淋。〔…〕玩完那一次兩個禮拜之
後,我回去香港,就對臺灣念念不忘。就怎麼人那麼好啊!之後
就很常飛,我基本上之後那幾年(旅行)都是來臺灣。(Joanne 訪
談紀錄 2018/11/21)Joanne 所說「很大膽地玩」、「沒做功課」的單獨環臺旅遊經驗,讓她受到很多超出觀光客/消費者該有的好客待遇,她甚至自覺被當作「女兒」般對待。她的旅遊經驗讓她愛上臺灣,往後頻䌓來臺觀光:「最誇張是半年來三次」。在觀光結束後對臺灣的人情味「念念不忘」的她,日後認識了臺灣男友而嫁到臺
南。

觀光客體驗目的地的同時,常藉此比較自身的居住地及日常生活,甚至從如此的經驗反思自身的價值觀。多次獨自來臺旅遊的 Judy 不僅對臺灣人的人情味念念不忘,更進一步嘗試學習如此的生活方式 —「我覺得他們(臺灣人)可以為了一個陌生人付出,對你付出一些東西,我覺得為什麼我不認識你,你還可以對我那麼好?然後我就覺得,我應該要像他們一樣過生活。」Judy 與Joanne 將觀光時遇到的本地人視為代表地方特質的他者,以此建構或強化她們對臺灣熱情友善的地方想像,也就是將這樣的好客舉止看成臺灣社會的特徵,
以此認定臺灣是個到處有好人的安全之地。

與 Judy 及 Joanne 不同,婚後移居高雄的 Grace 對人情味的體會是個震驚經驗(shock experience)。乍到高雄某日獨自去搭計程車時,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壞人:
我看到一個叔叔很大一隻的,很黑,很典型高雄草根,咬著檳
榔,講臺語很大聲,我就很怕。我就覺得他是壞人,他要偷我的
東西〔…〕我就跑了〔…〕我當然跑不過他,又拖行李。他可能
知道我聽不懂,他就說,沒有啦小姐,我是問你要去哪裡,你拿
那麼多行李我幫你拿,要不要叫車?他就拿了我行李幫我叫車。
那一刻想哭〔…〕我為什麼?我就是一個典型香港人去看別人,
是這樣看,我們用自己的尺去量別人。但是高雄人是沒有那把尺
的,我跟自己說,我要學會在這個城市生活,我就去認識,他們
的尺在哪裡。(Grace 訪談紀錄 2018/12/31)
以單身女性的直覺來反應情境的 Grace 發現自己其實誤會了好人。有趣的是她並未從性別恐懼的角度來合理化這個誤會,反而歸咎於自身香港人的身份,無法信任陌生人。臺灣的人情味此處是個文化衝擊,讓她覺得要學習當個「沒有那把尺的高雄人」。因為在地居民的好客,Grace 不僅意識到臺灣與香港在面對陌生人的差異,更決定要用這樣的價值觀來面對陌生人,讓自己變成「好客的人」。

( 二 )浪漫假期:在安全的地方遇見「可愛的異國異性」12
受訪的香港女性在旅遊的過程中與臺灣男性互動並發展親密關係,對臺灣的浪漫凝視進一步影響她們與臺灣男性交往的感受。長期交往產生的親密感讓這些香港女性持續將時間與情感投入與臺灣男性的親密關係中,同時擘劃未來的共同生活。接下來我們將探討港妻對臺灣的浪漫凝視如何延伸到親密關係,而持續的跨境親密關係又如何影響她們對臺灣的理解和投入。

訪談資料發現,香港女性在描述她們在臺灣的觀光經驗時,觀光的愉悅與對臺灣男性的好感經常同時出現在關於旅行的回憶中。這或是基於與臺灣男性邂逅的經驗,或是對浪漫假期的期待。首先,港妻對臺灣男性的描述中,有一部分的說法類似對臺灣人的整體印象,亦即,臺灣人不論男女都比香港人溫柔體貼,友善熱情。她們多半強調旅行時遇到的臺灣人「都是好人」,願意信任初相識的臺灣男性一起遊玩,也有機會進一步認識對方,從交朋友再進而成為男女朋友。

Judy 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她單獨旅遊臺灣時,對旅途中偶遇的陌生男性的搭訕沒有防範與懷疑,而是將之視為臺灣人獨特的善良,願意為陌生旅客付出的好客行為:我在公車站那邊等,然後騎摩托車的人停下來後,就跟我說:你需要幫忙嗎?其實我在手機裡面有 Google。然後他說,你要去哪裡?我幫你一下吧。然後我覺得好啊,就跟他講。然後他說,要不我載你過去吧!從臺北去萬里,要騎一個多小時,超遠,坐到屁股都痛。然後他在中途問我一個問題:你不怕我是壞人嗎?然後我跟他說在我眼中,臺灣人都是好人。然後他沒有講這句話我覺得還好,他講完以後我就有點害怕,哈哈哈。(Judy 訪談紀錄2018/11/23)對臺灣的人情味的認定,讓她預設旅途中遇到的臺灣人都應該是好人,可以接受陌生男性的邀約。此處摩托車騎士的提問仍凸顯了單身女性的旅遊風險,即便是在對香港女性而言相對安全的臺灣。13而 Judy 的回應 —「臺灣人都是好人」的誇張說法一方面體現了她對臺灣人情味的浪漫想像;再者,此語的言外12 此處「可愛」的意思接近英文的“loveable” 而非“cute”。 13 乍看之下,Judy 的觀光敘事似乎與單身女性旅遊時的防身經驗大相逕庭。喬丹 和艾奇森(Fiona Jordon and Cara Aitchison 2008: 329, 330)以傅柯關於權力的視 角,檢視在男性主導的性慾化凝視(sexualisation of the gaze)下,單身女性的觀 光經驗如何受監控。兩位學者強調監控有其物質性的一面,是透過身體體現的, 而觀光流動又為監控提供了不同凝視和體現的場域(ibid.: 330)。她們透過訪 談資料探討充滿異質性的觀光空間裡,男性如何運用凝視以外的方式對單身女 性性騷擾,從而釐清「女性使用公共空間的複雜性,以及身分、空間和對性騷 擾/犯罪的恐懼之間的關係」(ibid.: 331)。此外,陳德容(Chen 2017: 1093) 認為:「就公共場域的休閒選擇和活動而言,恐懼地理學(geography of fear) 被認為是對女性身體的一種社會控制形式。」觀光將女性身體因公共空間的性 別不平等產生之恐懼經歷提昇到全球尺度,旅途中遇到的男性凝視對女性的安全帶來威脅,但另一方面「女性的旅行身體也挑戰恐懼地理學的限制⋯⋯
透過單獨旅行讓她們有機會走出自己的舒適區,找到自主感」(ibid.: 1093-1094)。之意是對方是臺灣人,所以一定也是好人。臺灣人情味的浪漫想像,讓她認為「應該沒有那麼容易遇到壞人」而決定冒險坐上陌生男性的摩托車。有趣的是,如此浪漫化的觀光客凝視以言語行為(speech act)美化了她們與陌生人的互動,某種程度亦可能化解了她接受陌生男性邀約的風險。令一位受訪者 Sandy亦曾數次來臺旅遊,某次去澎湖時遇見現在的臺灣丈夫,對方與友人邀請她一起玩。她說雖然是陌生男性,但因預設「臺灣人是好人」,對此邀約並不擔心害怕:「因為大部分去臺灣旅遊的時候遇到的都是好人,蠻信任,看他們一些小動作或細節就覺得他們不是壞人。你會覺得他們是真心想要交朋友的,就真心想要大家一起出來玩,就人多好玩這樣。」Sandy 短短的幾句話當中出現了兩次的「真心」,顯示「好人」的認定影響她的判斷與觀察,對旅途中遇到的陌生臺灣
人感到信任,因而讓她欣然與陌生男性同遊,也在此行認識了未來的先生。值得注意的是,女性觀光客對地方想像的差異,除了影響她們對自身安全的考量,同時決定她們是否接受異地男性表達好感的方式。有受訪者表示因為多次來臺旅遊而結交了很多臺灣朋友,她們認為臺灣人友善熱情,比較容易接受臺灣男性的追求,發展浪漫關係。例如,Judy 曾有曖昧對象但未深入交往,後來遇見現在的丈夫,面對他閃電式的追求時,一開始覺得錯愕:因為我常常來臺灣,其實有認識很多臺灣男生,男生朋友跟臺灣女生朋友都有,就是一堆朋友這樣。但是就是沒有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就是有一點點曖昧。然後他(現在的先生)覺得其實這個女生蠻特別的。然後他第一句話對我說,他看完我的 FB 之後就覺得要娶我了。我就覺得好奇怪喔,我會覺得那個人很奇怪,但是我又覺得臺灣人就比較熱情啊。但是我又覺得可以接受,然後開始交往這樣。說實在兩三句話就對人說要娶妳,如果是個香港人,他跟我這樣講的話,我會覺得他有什麼陰謀!(Judy 訪談紀錄 2018/11/23)Judy 對臺灣人的好印象成為突破心防的關鍵 — 此處,港男與臺男的比較暗示了地方意象的差異促使Judy 對同樣的追求行為有截然不同的解讀。「臺灣」的地方意象合理化了看來突兀的求愛方式,即便對方的追求行為讓她說了兩次「好奇怪」,但因為認定臺灣人「比較熱情」而坦然接受這樣的追求;反之,如果香港男性以同樣的方式追求她,便會被認為是心懷不軌、有所圖謀。
透過上述的例子可知香港女性對「臺灣」的安全感是浪漫想像的重要前提。這說明了在跨文化互動中,國家文化的刻板印象(nation-based cultural stereotypes)為女性觀光客提供判斷安全性的基本知識和技能,一定程度上影響觀光客對不同國民的態度、品味和價值觀之評價。就此意義而言女性觀光客並非僅是被動接受恐懼的支配(Chen 2013: 116, 2017: 1099)。

對另一位受訪者 Sabina 而言,臺港地方感之差異的具體表現是「臺灣的海灘男孩」。Sabina 談到臺灣男性吸引她之處時表示,她喜歡前夫「海灘男孩」(beach boy)的類型,認為這是香港沒有的「臺灣男生的樣子」:我說當時好了,當時覺得他(前夫)很陽光,帥,海邊認識的。你應該也看到那個 picture 了嘛,藍藍的天,壯壯黑黑的身體,就
是一個很典型的臺灣男生的樣子。〔…〕你在香港出現你身邊的人

都是瘦瘦小小肉肉白白,沒有這種 beach boy,很少嘛。(Sabina 訪
談紀錄 2019/01/06)此處 Sabina 觀光時與前夫「海灘男孩」邂逅的例子,可與上述多明尼加的例子互相參照。多明尼加的「海灘男孩」與「浪漫觀光」的案例顯示「海灘男孩」通常年輕且體態美好,善於與遊客互動,這些特質被當地社會認為易於與女性遊客建立社會聯繫。同時,多明尼加所有的海灘男孩皆為黑人,這對遊客來說
深具吸引力,因為擁有不同膚色在觀光客眼中更有異國情調(Herold et al. 2001:982)。女性觀光客除了從「海灘男孩」身上得性慾滿足以外,更傾向與「海灘男孩」交往來追求浪漫感受,旅途結束後甚至嘗試與邂逅的「海灘男孩」發展穩定關係(ibid.: 978, 992)。以多明尼加的「海灘男孩」例子來看 Sabina 的邂逅,可理解觀光景點裡的異國情調(「藍藍的天」)與男性身體(「壯壯黑黑的身體」),如何構成一幅女性觀光客嚮往的「異性他者」景觀,為兩人當下的邂逅提供了遐想的空間。尤其她認為臺灣的海灘男孩類型是家鄉「瘦瘦小小肉肉白白」的香港男性無法相提並論的。有趣的是,在做如此的對比時,Sabina 使用了 “picture”一詞,暗示她如同觀光客透過拍照方式收集觀光景點符號,收集了臺灣偶遇的心儀男性。Sabina 的例子說明了異國情調與男性身體讓「臺灣」地方的觀光經驗充滿令人遐思的符號,促使香港女性的臺灣行成為一趟「浪漫觀光」。
————————————————————————–
14以上幾位受訪者分享的臺灣浪漫假期經驗中,「浪漫」除了來自「熱情」、「真心」、「陽光」等以往對臺灣男性的想像,亦是因為在感到安全的地方與有好感的異性邂逅,讓旅程充滿遐想,使港妻得以進而指認臺港兩地和臺男/港男的差異。

臺灣人理想化他者的集體形象在 Veronica 的故事中發揮了巨大的效用,促使一次臺中之旅由問路而發展成浪漫假期。原本她與女性友人同遊臺中,在尋找逢甲夜市時迷路,問路的對象竟是未來的公公:他(Veronica 的公公)說,(夜市)離這裡很遠的!我叫我兒子載
你們過去吧。就很堅持,然後我跟我朋友對看,但是又覺得,他
們的樣子很真誠啊,然後他說我們載你過去啦,我們家就在附近
這樣子。然後就回到他們家拿車。在路上的時候他爸爸就一直
問,你們來旅遊啊?然後就跟他兒子說你們交換個電話嘛,多認
識一個朋友啊。就是這樣子交換了電話。(Veronica 訪談紀錄
2019/04/11)港人對臺灣人的正面觀感(樣子很真誠)讓 Veronica 放心地跟素昧平生的異性回家搭車外出觀光,並交換了電話號碼。觀光客的臺中之旅因緣巧合地成為浪漫假期:隔天他突然之間傳訊給我,他說你們還在臺中嗎?然後真的很巧喔,我說朋友吃了過敏藥在睡覺,我在飯店看電視,他就說要不我就載妳出去兜兜風啊。
—————————————————————————
14 此處可與牙買加的案例相較:在當地髒辮(dreadlocks)具有抵抗文化的陽剛氣質(masculinity)象徵,如此的象徵也連結了非洲人民的抗爭意象。當地男性藉 由髒辮的意涵,強調異國情調的刻板印象,強化自身與西方男性的差異,從而 獲得外國女性的青睞(Pruitt and
LaFont 2010: 172, 174)。

我說用機車嗎?他說對啊。然後我就說好啊,我沒有坐過機車,我要坐「烈火戰車」,然後我就發那個劉德華電影poster給他看。就這樣子,香港人去什麼公園,秋紅谷還是什麼的,我覺得很無聊,又覺得很青春的感覺。(Veronica 訪談紀錄 2019/04/11)Veronica 的浪漫邂逅對觀光景點地方感的影響,可透過川斗對浪漫觀光的討論來理解。川斗指出浪漫觀光涉及想像的自身(imagined self)與理想化的他者(unknown, idealized “others”)之間與性、愛和浪漫有關的跨境互動。換言之,對慾望地圖15所建構的「可愛的他者」(desirable otherness)的想像和好奇心促成觀光客從偶遇的他者身上尋找嚮往的異地情調(Trundle 2009: 56)。Veronica的敘事凸顯了「可愛的異國異性」產生的異國情調如何改變對觀光景點的理解,具體呈現出臺港浪漫觀光中自我與他者的跨境互動所構成的「浪漫邂逅」。

香港女性因為對臺灣人的好感而接受了看似冒昩的邀請。但這個邀約吸引她的是坐機車,機車是在臺灣極為普遍但香港少有的代步工具,因此對香港女性而言坐機車兜風具有浪漫色彩。另一方面,Veronica 對機車的浪漫想像來自於港片《烈火戰車》,這部 90 年代以機車競速為主題的影片是香港六、七年級心中懷舊作品的代表作之一。她將影片的海報畫面截圖傳送給對方,要求坐「烈火
戰車」,浪漫地期待在異地與初識的臺灣男性一同遙想昔日香港。後來觀光的目的地是秋紅谷公園,Veronica 不自覺地說:「香港人去什麼公園!」表示這並非她原本喜愛的旅遊地點與方式,然而雖然她一方面覺得很無聊,但異地的「烈火戰車」兜風經驗讓她同時感受到青春活力。此處的「青春」感覺除了來自與期待的異性邂逅和約會,亦是因機車兜風的異地體驗而產生的浪漫氛圍,讓人生第一次坐上機車的她似乎回到了觀看《烈火戰車》的年少歲月,自身的青春
感覺也讓本來感到無聊的旅遊景點變得浪漫有趣。

Veronica 的敘事顯示, 香港女性對臺灣的安全感促使她們願意與陌生的臺灣異性互動,與「可愛的異國異性」的邂逅讓異地戀情萌芽,同時改變了觀光客原來對公園的感受,進一步催化了親密關係的發展。換言之, 觀光客與「可愛的異國異性」之親密感以及對異地情調的期待,重新建立了香港女性與觀光目的地及臺灣男性的關係。

四、從觀光客到港妻:追幸福的成功與失落親密關係促使香港女性在來臺觀光的行程中,對交往的臺灣異性與當地社會持續投入情感,因此與臺灣社會的關係變得更為緊密。隨著與臺灣男性結婚並移居臺灣,香港女性的身分從觀光客轉變為「臺灣媳婦」,必須同時適應婚姻生活與異地社會文化。孔恩(Tamara Kohn 1998: 68, 73)討論尼泊爾東部女性的跨族婚姻的研究指出,不同文化界線以外的「異國他者」(exotic Others)和「外國性」(foreign-ness)(如言行舉止)等想像產生的吸引力影響了擇偶的審美觀念。她認為必須考慮擇偶審美對婚姻的影響,思考吸引力、浪漫、誘惑和愛情如何為跨文化的親密關係和牽涉其中的文化規範提供不同的協商機會(ibid.: 69,70, 77, 79)。

————————————————————————–
15 川斗此處援引「慾望地圖學」(cartographies of desire)的概念,亦即,流行文化(如雜誌、書籍)、法律(如針對日本同性戀性行為制定的法律條文)和醫學知識(如以「健康」和「病態」等概念論述日本同性戀性行為)之性論述如何像繪製地圖般,為不同國家與地方的人事物再現性和色情慾望的符號(1999:1,4,9-11)。

對本研究的受訪女性而言,旅途的邂逅不僅涉及前文所言之擇偶審
美及異國情調的想像,亦衍生了跨境的社會關係。跨境追求理想對象和自我認同的過程,亦促成不同文化界線和婚姻規範之間的協商。以下我們將聚焦香港女性婚後移居臺灣的生活調適,探討移居後的日常與婚前的浪漫凝視與他者想像之 異同,以及對其個人主體性之影響。

( 一 )移居後的觀光凝視:對慢活的愛與恨
婚前吸引香港女性來臺觀光的「慢活」生活節奏,婚後依舊是她們敘述臺灣與香港生活差異的重點。觀光時體會的「慢活」以及其中對於好生活的重新理解與定義,不僅影響她們婚前的觀光旅行中對臺灣和香港生活的看法,甚至塑造她們個人的價值觀,驅使她們移民臺灣。移居臺灣之後,臺灣的「慢活」風格,對大多數港妻而言仍深具吸引力,改變了她們過去在香港的 生活方式與價值觀。例如,移居高雄的 Grace 說,高雄這地方給她「慢活」的生活。讓住在「很急」的香港、自認個性很急、習慣每日排滿事情的她體會到:「慢活是人生需要的……一種好的人生態度」,促使她「懂得留白」,主
動為生活「填」入而不是被迫「擠」入事情。從她使用的「填」與「擠」兩字之差,可以看出 Grace 嘗試透過在臺灣尋找理想的生活,以及在如此生活中的「理想」自我,藉此改變原來香港的高壓競爭的生活態度。移居臺中 12 年的 Christine 則以「像人/不像人」的對比來描述移居之後的理想生活:「在這裡我有很多自己的時間,我來臺之後就去學鋼琴。我來臺灣可以學了,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工作和生活比較平衡,活得像一個人,在香港就活得不像人。」 雖然離婚但沒有離開臺灣的 Tina 用「舒服」來描述臺灣,對比香港,
這裡是個可以不需要奢華便能享受生活的地方:臺灣和香港不同,臺灣是蠻舒服的一個地方,只要你不要有香港人的那種慾望,每年要去日本花大錢,兩個人省一點也可以過得很開心,放假時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不像香港來來去去就是那些地方,比如我們今天可以逛夜市,明天去淡水,去爬山,如果有連三天假期可以去南部玩一下。(Tina 訪談紀錄 2018/11/26)受訪者用「像人」、「舒服」等用詞描述移民臺灣後的「慢活」,以此強調與香港生活的差異,這些說法顯示她們敘述的焦點是休閒面向,賦予這樣的休閒生活「理想」的意義。個人也在如此的生活狀態下調整主體性, 放棄香港社會普遍追求的高消費生活和物慾,改為以「省一點」的生活換 取快樂和舒服的休閒時間和空間。不過有趣的是,Tina 所謂「省一點」其實是遊玩的地點從日本變成臺灣,以「省一點」的觀光方式換取她們享受臺灣生活的主體性,意味移居前的觀光消費仍是移居後所追求的目標,希望維持可以「到處去玩」的生活形態。

部分受訪者不僅希望婚後自己能過著「慢活」的生活,更希望生兒育女之後家庭親子生活能擁有如此「理想」的生活方式。她們定義的親子慢活的必要條件則是「有地方可去」。許多港妻表示臺灣的家庭休閒遊憩選擇多樣化,時間又大,放假時可以帶孩子去公園去露營,而不是只是去購物或者去商場裡的親子餐廳。嫁到臺中不久的 Flora 開心地與另一個臺港家庭一起開車去附近露營,自己搭帳棚,她說兩家的小孩可以一起玩,在香港沒有車,露營不那麼方便。

旅居英國多年的 Lydia 表示,如果在香港她不會考慮生小孩,她說
雖然家裡空間夠大,「但是我不知小孩可以在香港做什麼,都是 shopping 囉,不然就是帶小孩去 family restaurant,大人聊天,小孩不知道在幹嘛,但臺灣很方便,有很多公園與郊外。」另一位婚後移居新竹的 Elaine 起初覺得比起家鄉香港或者過去生活的臺北,新竹生活過於平淡無聊,但在女兒出生後她開始愛上新竹,因為可以帶女兒去的地方很多。她後來更將親子同遊的觀光經驗上傳臉書粉絲專頁,向大家推薦適合親子同行的新竹景點。

生育了兩個女兒的 Cheryl 則說,臺灣的慢活是「真的有在生活」:
以前假日我們都留在家裡看看電影,或者出去逛逛街,現在可能
也因為我們有小孩,放假可能會出去踏青。(雖然)現在也是要上
班,至少晚餐在家裡慢慢煮一起吃聊天。主要是假日真的有地方
可以去,因為在香港能去戶外的地方太少了,就那麼幾個,這禮
拜去西貢,那下禮拜呢?下下禮拜呢?如果我們有三天五天,我
們可以去一趟花蓮。(Cheryl 訪談紀錄 2018/11/15)Cheryl 的慢活一方面是指日常生活步調的悠閒,有時間與家人相處,更重要的
是假日有戶外踏青的選擇,相較於香港,臺灣因為空間大,既有近郊可去,也有花蓮等外縣市的度假選項。因為臺灣的觀光景點選擇比香港多,讓她們覺得在這裡「有地方可去」,所以也讓她有「有在生活」的感覺。「有地方可去」和「有在生活」之間的因果關係,顯示觀光休閒的空間和生活是港妻認為臺灣最迷人的優勢,讓她們得以理解「生活」,並能脫離地狹人稠且「感覺不到有在生活」的香港。

婚後不少港妻亦設法在日常生活中維繫觀光凝視,將觀光變成生活方式。例如 Sandy 自言是「沒有去玩就不行的那種(人)」,婚前交往時很愛去玩,婚後移民臺灣還是經常和丈夫帶著三歲的兒子在臺灣到處遊玩。有港妻移民臺灣後開始在社群網站上(臉書和 Instagram)經營粉絲專頁,有的分享定
居臺灣的生活軼事以及各種證件申請的注意事項;有的宣傳自己開的瑜珈班課程與代購生意。這些粉絲專頁不約而同分享的是臺灣的景點和美食遊記等觀光資訊。亦有港妻則利用自己過往在港媒體的工作經驗,除了經營臉書和Instagram 網頁外,也在 Youtube 開設頻道,以短片方式介紹臺灣觀光資訊以及個人和家庭生活。這類標榜「港女/媽」和「臺妻/媳」的港妻粉絲網站,既再現了香港社會對臺灣的觀光凝視,也因「臺妻/媳」的身份讓相關的凝視能「更道地」的再現香港社會嚮往的臺灣生活方式,訪客留言因此不乏類似「幸福的中華民國媳婦」、「推薦給喜歡臺灣的香港人」、「想更清楚了解臺灣美食&風光……快 D 睇喇」等正面評語。

然而,仔細分析受訪港妻的慢活敘事,不難發現此語的複雜意涵──臺
灣的慢除了指涉悠閒輕鬆,也有缺乏效率與發展落後之意。如此的負面意義在論及臺灣的工作和職場生涯時尤其明顯。幾位受訪者異口同聲表示臺灣的「慢」比較適合有經濟能力的「退休人士」:「在香港有一個房子在收租,沒有經濟壓力之下,真正的退休生活就在這邊」(Veronica)、「拿香港一筆錢,然後過來這邊生活真的很好」(Edith)。她們亦常將「慢活」與來臺之後的職場相提並論,此時「慢」和「缺乏效率」以及「懶惰」幾乎是同義詞。例如,
任職跨國公關公司,語速與行動都飛快的 Selena 認真地說:「在這邊工作,我的客戶大部分也是,我們當初想像臺灣很慢,超慢,同事們都很擔心,我朋友也很擔心,我過來會不會死掉,慢成這樣。」Cheryl 則明確地表達了對臺灣的慢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前述的小確幸慢活,恨的是臺灣的行政效率低,加上同事工作進度慢,顯得她過於有效率而尷尬。嫁到臺南的 Marina 則說來臺後個性變得比較圓滑,對她而言,臺灣社會的慢反映在職場上便是缺乏專業效率。她說離職前跟老闆起了衝突,「因為他喜歡找十個人做一樣的事情,很沒有效率。我覺得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花藝師 Molly 雖然享受移民
花蓮後較香港輕鬆的生活節奏,但又時刻提醒自己,臺灣不比香港「越放懶就越賺不到錢······要一直去督促自己做新的工作,把新的東西做出來,你才可以賣到錢」。後來因為花蓮市的店面人流少,所以她把工作室搬到遠離市區以換取更大的空間,全力開發網路生意。對沒有工作的港妻而言,慢活亦可能讓她們倍感壓力。Chloe 剛移居臺灣時沒有上班也尚未育兒,自覺從「那種高效率的社會(香港),突然間來到這邊這麼慢活(懶散)」而不安,因此只好一直做家事打發時間。

脫離觀光休閒脈絡的「慢活」除了等同於個人的「缺乏效率」及「懶散」之外,也提醒了港妻臺灣生活的「落後」。她們或認為近十年的臺灣發展緩慢「沒有太大的建設」(Kitty);或指出臺灣發展比香港「慢了大概十年左右」(Karen)。對於從香港移居臺南二十多年的 Leila 而言,這是要「有犧牲才有得到」的生活:
你要犧牲香港那麼繁榮、那麼進步的世界到臺南,你就要適應臺
南,這邊比較慢比較落後一點的生活。(但是你沒有後悔?)現在
不會了。因為我講說,以我的年紀,我現在不會;今天三十歲,
我會。timing 的要求,每一個 stage 有不同的要求。我的興趣就是
以前我吃吃啊,逛逛街。我老公跟我說當年臺南如果沒有新光三
越,我早回香港了。(Leila 訪談紀錄 2019/01/28)綜觀 Leila 關於移居臺南的生活經驗和其他港妻對於臺灣發展的「慢」的看法,可以理解她們對所謂「慢」的臺灣地方感,某種程度上與「發展緩慢」息息相關。對她們而言,臺灣的「慢活」並不適用於職場,臺灣較香港慢的生活節奏普遍被視為「落後」的象徵。面對臺港兩地的社會差異,她們常以香港的物質生活作為移居臺灣階段的參照,兩者的落差使得「犠牲」一語成為她們敘事中合理化自身離開香港定居臺灣的常見說詞。值得注意的是,臺灣的落後意象可能透過對人情味的浪漫凝視來反轉。

舉例而言,婚後 Grace 很快地融入高雄生活,並熱愛這個她一開始覺得破落的城市。她對臺灣的人情味因為高雄而有了更深的理解:「我覺得這裡(臺灣)的人是好,尤其是高雄。高雄是一個有人情味的地方,高雄是一個讓人有深刻感受的地方。」從人情味延伸出她所謂高雄的「單純的美好」:很多次我經過一些很便宜的攤子吃東西,看到一家大小看起來狀況很不好的,穿得爛爛,小朋友穿得很髒。他們咬一個下午茶的香腸,吃下午茶就是攤子、或是車子開過來那種烤香腸,很可愛。我幾次經過,我就很感動,一家人雖然十五塊一個香腸,也很快樂。你就看他們表情就很快樂,不是因為一個很貴的東西,而是一家人就很快樂。我覺得有一種單純的美好。(Grace 訪談紀錄 2018/12/31)此處所謂「單純的美好」,其實是一種都市生活裡的浪漫凝視,呼應了近年都市菁英追求「少就是多」(less is more)的簡單生活態度。這種凝視強調追求心靈上而不是物質財富上滿足的「單純生活」,也因此選擇性的聚焦於眼前陌生人的快樂表情而忽略對方家庭物質生活的艱難,從而為如此的「單純生活」而感動。來自物價水平世界最高的香港,這樣的浪漫凝視顯示 Grace 到高雄生活後,此地的生活方式滿足了她脫離香港當地生活壓力的渴望,也在這樣的心情下美化在高雄遇到貧窮他者之生活困境。之前她提到高雄的「破落」,此時亦被重新理解為生活的「單純」,如此的浪漫凝視讓她漸漸習慣並享受高雄
生活。

( 二 )「粉紅泡泡」的破滅:婚後社會關係的轉變與協商
相較於 Grace 的經驗,並非所有港妻都對「人情味」有好感。香港女性婚前觀光臺灣時感覺良好的好客精神,婚後定居臺灣後未必同樣對此感到愉悅。例如,定居高雄多年的 Yvette 覺得婚後才真正明白臺灣人情味的意義。她說帶女兒出門,無論何種天氣,都有陌生人來評論她女兒衣服穿得太多或太少,也常有人未經她同意就捏女兒的臉,這些經驗都讓她非常錯愕不解與不悅。後來 Yvette 說她甚至會提醒香港朋友要小心,「因為臺灣的人情味其實好像是探人隱私,例如,好像不是很熟也會問你賺多少錢,問了又問。」或許可以說,旅遊時的人情味展現了臺灣人願意為陌生人付出(時間與物質等)
的好客精神,某種程度而言迎合了觀光客的需求,滿足了港妻對臺灣的浪漫凝視。然而,婚姻移民定居之後,港妻由觀光客成為居民,身分和社會關係的改變讓人我之間的界線亦隨之變動,脫離觀光消費關係的「好客」此時可能成為踰越分際的言行。由此觀之,由觀光客變成移民,日常生活的角色變化影響了港妻對臺灣的浪漫凝視,也因之改變其與臺灣社會的關係和互動。

舉例而言,「外籍妻子」的身分影響了港妻和臺灣社會的互動關係。Alice與先生是在墾丁旅遊時認識,之後交往結婚。她是香港的疍民,在水上生活了很長的時間,她說因此自己的國語口音很重,嫁到新北市的三重之後,常被當成大陸配偶看待,尤其帶著三個兒子出門時,更常感受到旁人的異樣眼光,這與她的之前的經驗大不相同:「你來旅遊的時候,基本上所有朋友都會說:『臺灣人很好』,可是久了你會覺得,不是說他們不好,可是他們有些人想法是其實你是外地人,尤其是我生三個他的兒子,剛開始我不喜歡他們都會覺得你是用錢買過來的。我們家附近的都會這樣想。」甚至有鄰居阿婆在等垃圾車時直接問她:「你好厲害喔!你都很會生兒子,有沒有姊妹要過來?
要辦什麼手續?要多少錢?」隔了一段時間再遇到這位鄰居,看到 Alice 背著小孩,她說:「你甚麼時候又有一個新的小孩!你甚麼時候生的?阿這個又是兒子喔?你真的很會生!」雖然就穿著打扮或言談舉止而言,多半的香港女性與臺灣人刻板印象中的大陸配偶不同,但如 Alice 所言,婚姻移民對本地人而言都是外地人。由於她連生了三個兒子,加上外表樸素,講國語口音重,這使得她的婚姻在傳統的社區中看來具有商品化婚姻的特色;亦即,貌似非臺灣人的外籍配偶「都是外地人」,這樣的預設使得港妻亦可能輕易滑落買賣婚姻的位置。如此的互動經驗使得 Alice 常常走避鄰居,臺灣人的人情味不再
顯得溫暖貼心而是失禮無當與缺乏分際。

移居臺灣後在日常生活的角色變化,不僅影響港妻對「人情味」的看法,也改變了她們對臺灣男性的浪漫凝視。Selena 認為移居臺灣後倍感壓力的是「做老婆」,壓力來自於與臺灣丈夫之間的溝通障礙。任職跨國公關公司,講求速度與效率的她覺得丈夫「不懂我〔···〕我不喜歡跟不懂我的人(互動),而且是我最親密的人。在香港我講兩句,朋友就知道下十句是什麼,我老公就不行啊。」。另一位受訪者 Kay 分享婚後和丈夫的互動時,表示被婚前的「粉紅泡泡」騙了:慢慢才發現臺灣男生很會哄,但沒有行動力,他自己也說都習慣爸媽處理好事情,爸媽寶,就是很多事你叫他做他也不會做,叫他動他也不會動〔···〕我跟其他人聊,大家都說你要找到又會講又會做的很少,但香港男生就是不太會哄,但很任勞任怨,做牛做馬都願意〔···〕我一直說我自己被騙,自己在粉紅泡泡裡。

(Kay 訪談紀錄 2019/04/12)「粉紅泡泡」一語亦出現在 Sabina 的敘事中,她認為用「旅客的眼睛去看,你覺得 everything 都是很美好的,所有都是粉紅泡泡這樣。」此處我們可借用觀光研究中的「環境泡泡」(environmental bubble)概念來理解「粉紅泡泡」與港
妻移民生活的關連。觀光研究中所謂的環境泡泡是指旅遊業為觀光客提供具有保護(protective)作用的環境,讓他們得以在習慣(accustomed)和熟悉(familiar)的情境中體驗觀光景點的陌生與新奇(novelty),如此可避免觀光客因為脫離自身文化習慣,沉浸於陌生的新環境而導致不安或受威脅(Cohen1972: 166-167, 171; Jaakson 2004: 44-45)。換言之,觀光客之所以能享受景點提
供的新奇快感,某種程度而言有賴於環境泡泡保護了其原有的文化習慣。柯恩(Erik Cohen 1972: 168)指出,不同類型的觀光客試圖突破環境泡泡對觀光經驗的侷限,例如「浪遊者」(drifter)類型的觀光客認為普遍的觀光經驗是虛假的,他們因此特意遠離熟悉習慣的生活方式,追求完全陌生感的刺激與接觸陌生人的機會,藉此沉浸於東道國的文化中。回到港妻的例子,如前所述,香港社會向來的高壓競爭與近年中港關係的惡化,皆對在地生活造成重大影響。在香港這樣的社會氛圍裡再現臺灣的小確幸生活,為港人提供了觀光的環境泡泡,間接塑造了香港觀光客對臺灣的集體浪漫想像,甚至期待來
臺生活。在此脈絡下,「粉紅泡泡」是香港女性對臺灣的雙重浪漫凝視,將浪漫想像同時投射到「臺灣」和「臺灣男性」,她們接受臺灣男性的邀約,成為類似柯恩所言的「浪遊者」,藉由跨國親密關係尋求更貼近臺灣文化的「道地」旅遊經驗。但當這些港妻因婚姻移民臺灣,她們不僅脫離香港社會的生活,也告別了「觀光客」的身分。原先觀光體驗的新奇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必須完全融入陌生臺灣夫家和日常生活環境帶來的不安與不悅。在港妻的案例中,觀光促成移民,但觀光與移民後日常生活的落差,使得觀光產生的地方感因脫離環境泡泡而變調,這亦是受訪的港妻表示被「粉紅泡泡」欺騙時的心境。

從港妻的訪談發現,如果「粉紅」指的是對跨境親密關係的想像,港妻婚姻移民後對親密關係和臺灣男性感覺的落差,部分原因來自婚後親密關係的「粉紅」浪漫想像受家庭生活與性別角色影響而褪色。關於兩地婚後女性在家庭的地位,賴淑娟(2011:207)的研究指出,現代化歷程雖然賦予女性賺取薪資的機會,然而勞動市場與家庭的父權邏輯,使女性相對地仍處於低落、附屬的社會位置。臺灣歷經社會變遷與教育普遍的趨勢,妻子資源增加,男性也受平權思想影響,但長輩的態度思維透過共同居住仍會限制夫妻間的平等(ibid.: 207)。雖然臺港有各自的歷史和發展,也有一定程度的現代化,但臺港兩地社會的婆媳關係同樣受華人儒家文化的影響,例如,臺灣的
女性嫁進夫家後,娘家的母親會教導女兒如何 當一個「好媳婦」(Kung 2014:144);香港的家庭亦可能因婆媳之間對性別角色期待的落差而出現嚴重爭執(Choi et al. 2010: 72)。

本研究的受訪者案例中,不少港妻在與臺灣夫家共住後出現婆媳問題,婆媳的衝突同時改變港妻對臺籍丈夫的觀感。例如,Yvette 婚後移居臺灣與夫家同住,她除了感受到婆婆對家中大小事務的控制欲之外,也體會丈夫婚前的貼心和老實,其實是「媽寶」的特質:
他只是很乖(老公很乖?)。對,他就是很老實。也可以說不好也
可以說好,對女生來說就是一個安心。〔…〕我覺得超媽寶的
〔…〕他的基因裡面還是有的(媽寶)基因,我覺得這跟臺灣的父母有很大關係。(Yvette 訪談紀錄 2018/12/17)訪談中幾位港妻呼應了 Yvette 的說法,表示婚後住進臺灣夫家發現丈夫「媽寶」、「愚孝」的另一面:我老公缺點就是有點愚孝啦,他是長子長孫,但他說希望這種壓力到他這一代就好(Sandy 訪談紀錄 2018/12/27)我覺得(香港男性和臺灣男性)很不一樣,我常聽說媽寶這個字(描述哪裡的男生?)當然是臺灣啊,我感覺蠻深的,就是說什麼都要先問過媽媽,就像是跑銀行都要問過媽媽,在香港我們都自己解決,我們很少都問〔···〕覺得你是個男生,為什麼都要問媽媽呢?買張桌子好了,都要先問媽媽意見,買房子也是〔···〕我 們 不 能 搬 出 去 啦 〔 ··· 〕 怎 麼 可 能 ? ( Cynthia 訪 談 紀 錄2019/03/30)可是我覺得不行(與公婆同住),因為我之前跟他討論說要搬出來這件事情,我後來是說,如果你不搬出來我們就離婚吧,因為我已經做好離婚的打算,他被我這樣講,好吧最後就搬出來。然後我發現搬出來之後不行,我跟他的生活是沒有辦法的,因為在公婆家婆婆都幫他弄得好好的啊,確實是個媽寶,攢好好(臺語:準備之意)的那種。〔···〕然後就,我跟你一起生活就是兩個人。

就真的看得到另外一半的真面目,一定要搬出來住。(Kitty訪談紀
錄 2018/12/01)

婆婆什麼都要管〔···〕他(指丈夫)幾個小孩都很孝順喔,都超
孝順。〔···〕就覺得他是有責任感啊,然後又孝順啊,但覺得孝順
是不好的(Sarah 訪談紀錄 2018/09/30)受訪港妻關於臺籍丈夫的「愚孝」敍述,顯示港妻在與公婆同住之後,發現丈夫身為人子的身份對親密關係造成的影響。婚後她不僅要配合丈夫以媳婦身分
搬進夫家照顧長輩,生活裡的各項決定更要以夫家為優先考量,這使受訪者深切感受伴侶婚後人子的身份遠遠優先於人夫的角色,也因此產生了不滿。進一步來說,港妻移居臺灣後的夫家生活經驗顯示,雖然臺港家庭同樣受現代化和傳統儒家文化所影響,但臺港居住環境差異仍然影響港妻婚姻移民臺灣後對親密關係的感受。我們可由以下統計數字了解臺港居住環境之別。香港統計處發表的數據顯示,香港人均居住面積為 161 平方英尺(約 5.7 坪),臺灣人均居住面積是香港的三倍;16即便是臺北市的(10.76 坪)也比香港高接近一倍。17同時,據 2016 年中期人口統計結果指出,在 2006 至 2016 年間,一至三人住戶的比率由 63.8%上升至 69.2%,而同期間只有長者的住戶比例也由 40.2%上升至41.0%,這反映較多青年於婚後不與年長父母同住(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 2017)。此外,中期人口統計也顯示,由於香港房價高昂又空間狹小,置業困難且無法一起與其中一方配偶的家人同住,接近三成的 25 至 30 歲青年婚後仍要與各自的父母而非配偶同住;即便 30 至 34 歲的已婚青年,也有接近兩成因選擇與各自父母同住同住而處於分居狀態(林一鳴 2018/06/08; 阮穎嫻2018/04/06)。相較於香港青年婚後較少與配偶家人同住,臺灣內政部統計資料顯示 21.4%的 35-54 歲居民婚後一同與配偶或自己家人同住(葉滕2016/08/31;林欣儀等 2016/08/31)。換言之,臺灣婆媳同住屋簷下的情況較香港普遍。香港與臺灣如此差距的居住空間和環境,影響兩地家庭的婆媳關係和互動。姜蘭虹與黃佳媛引述受訪的臺灣女性在港夫家生活經驗,指出香港家庭中的女性地位較臺灣來得高,且主要表現在媳婦與公婆的關係上,例如不必同住(這點也受住房空間狹窄影響)、較不會被挑家務上的毛病、重男輕女不明顯,以及較無年節禁忌等(Chiang and Huang 2018: 147-148)。本研究的受訪港妻也指出婚後與臺夫家人同住,除了感受到與婆婆相處的困難,也看出丈夫對父母的依賴,處處以父母的意見來安排日常生活。港妻的「媽寶」說法反映的是與夫家同住的港妻無可避免受傳統家庭價值觀的影響而深感壓力,她們對親密伴侶和關係的想像亦隨之改變。

夫家傳統家庭價值觀不僅左右港妻對親密伴侶的看法,夫家對港妻作為「媳婦」身分的態度和期待,亦影響港妻在夫家的角色與實踐。例如有港妻的臺灣夫家會因港妻的「香港人」身分而對她們有所疑慮甚至不滿。Kay 婚後移居臺中夫家,與公公的溝通頻頻出現問題,公公認為 Kay「不知道什麼是孝順」,每次意見不合時總會指責 Kay:「香港那一套太西方了〔…〕不知道什麼是傳統,不知道什麼是孝順〔…〕你不要把香港那一套拿過來臺灣。」即使是
她懷孕時,公公仍每日對她說教:「(公公)每天叫我出去最少講兩個小時〔…〕你(Kay)應該要幾點起來啊,你就要怎樣幫老公準備早餐啊,你的便當16 〈香港人均居住面積 161 平方呎 遜臺灣上海新加坡〉(〈作者不詳〉2017) 17 〈全台縣市蝸居第一名 竟然不是臺北市〉(591 編輯部 2019)

盒要怎麽樣啊,然後,婆婆下班回來你要煮晚餐啊!」因為公公要求很多又溝通不良,使得兩人長久以來失和不快。在夫家的遭遇讓 Kay 後悔嫁來臺灣,也想過一走了之回香港,直到爭取搬離夫家問題才緩解。但後來考慮公公的心情,夫妻每週末回來探望公婆,讓公公有機會「管教」她和丈夫。另一位港妻Lucy 婚後搬進苗栗偏鄉的夫家,發現婆婆將她和她的一切視為夫家的財產。產後憂鬱症的 Lucy 描述她在苗栗鄉下養育初生女兒的生活孤獨煩悶有如坐牢。某
次女兒不慎摔落床下,婆婆將此意外怪罪於她,一怒之下扔掉 Lucy 種植的兩盆番茄,意思是要她恪守母親本分,不要搞東搞西。對 Lucy 而言,那兩盆番茄是她在臺生活除了養育女兒之外唯一的「心靈寄託」。她不能理解為何婆婆可以逕自丟棄她的所有物。婆媳大吵一架之後婆婆離家出走。Lucy 將遭遇求助港人在臺灣的臉書粉絲專頁,她說網友紛紛告訴她,婆婆的行為並不奇怪,因為媳婦的一切都是婆家的。婆婆搬離夫家一事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夫家對 Lucy 極不諒
解,丈夫說她這個「香港人講話很欠揍!」婆婆離家不久之後,Lucy 因無法忍受偏鄉生活與無法工作賺錢,決定帶著女兒返港生活。
除了要面對與夫家共同生活的壓力,港妻也要面對因剛來臺定居,缺乏社會安全網的支援造成的不便,如此的不便連帶影響其在夫家的生活。如 Ada 來臺不久後就懷第一胎,但因當時還無法辦理健保,夫家認為去看醫生太貴,所以無法於懷孕數星期後去做產檢,因此沒有及時發現胎兒發展問題,最後導致小產。她在受訪過程中多次表示自己「蠻委屈〔…〕嫁得很生氣」。與夫家關係不睦可能傷害夫妻情感:「我老公就是夾在中間,他就對我發脾氣,說我媽叫我不要帶你去看(醫生),可是你又叫我帶你去看。」缺乏夫家以外的其他社會關
係和資源,讓夫家成為港妻生活的重要社會制度。若夫家無法有效提供協助,港妻在臺的生活便缺乏保障,最後難免影響夫妻互動。
雖然缺乏在臺的社會關係和資源,不少港妻仍試圖減少甚至脫離夫家對其臺灣生活的衝擊,例如積極外出找工作,避免一直留在家中。Sarah 便是一例,她希望外出工作能讓她有經濟能力與自主權——「可以有自己的空間,而且自己賺錢自己花,就比較好,不用一直問老公啊,講話就大聲一點。」但並非所有港妻都像她一般幸運,對很多受訪者而言,想外出工作並非易事。在港擔任精神科專科護士的 Joanne 原本以為來臺後可以持續護理工作,但因精神科在臺
灣屬普通科而非專科,若要在臺灣擔任精神科護士就需重新再取得文憑與證照考試,以致她只能放棄自己的專業而去補習社、老人院等其他機構打工,後來都因工作環境不理想而辭職。Hazel 雖然在香港政府建築署有三年的工作經驗,但在臺灣卻被建築公司以「女性不適合營建的工作」拒絕她的求職。部分受訪者則嘗試爭取機會搬離夫家。有些港妻婚前便堅持婚後要有自己的小家庭;有些是乍到臺灣和夫家同住一段時間後,在夫家同意下搬離。無法搬離夫家者或漸漸與公婆失和或不時與丈夫吵架,甚至因為無法接受丈夫和夫
家而選擇離婚。例如,移居臺灣夫家後,Sabina 與婆婆關係惡劣,她不能忍受婆婆對她與娘家的輕視。丈夫之後的家暴和外遇是讓她決定離婚的關鍵因素。Kitty 婚後搬進臺灣夫家後發現與公婆無法溝通,因而以離婚威脅要求搬離,但自組小家庭之後,仍因無法與丈夫共同生活而決定離婚。Tina 則因婚後發現丈夫和婆婆都欠下大批債務,需要她工作還債,最後選擇離婚。縱觀港妻在臺灣的生活經驗,可發現婚前對「臺灣」地方感的觀光凝視和對當地異性的浪漫想像,未必能延續婚後移民臺灣的日常生活。港妻移居臺灣的日常生活中,需要協商的不僅是個人對兩地生活差異的理解,也是個人對婚

後角色和主體性的反思。當移居後的日常生活與觀光漸行漸遠,夫家的影響力又與日俱增時,她們對臺灣和臺灣男性的論述(「慢活」、「人情味」、「暖男」等)便面臨修正甚或否定。這顯示臺灣景點對港人的吸引力與觀光客身處的香港社會發展息息相關,只有持續港人對臺灣的觀光凝視才能指認這些吸引力和親近感。觀光凝視產生的吸引力促成香港女性婚姻移民來臺,移民生活面臨的
家庭和工作適應問題則導致觀光凝視的粉紅泡泡破滅,亦改變了港妻與臺夫之間的親密關係。

五、從「旅」到「居」:跨境親密關係和地方感的解魅與復魅18
本研究透過訪談在臺港妻結婚移民臺灣的經驗,探討觀光凝視如何促使這些香港女性對臺灣懷抱好感,移居此地後的日常生活又如何改變了她們對臺灣的感受。如前所述,觀光是港妻認識臺灣的主要管道,本文首先受訪者的臺灣凝視出發,分析臺灣的觀光與其尋求個人抱負與理想生活之間的關連,以及如此的凝視所建構的地方感與浪漫愛。港妻普遍指出旅遊時熱愛臺灣的「慢活」,「小確幸」與「人情味」,而對臺灣的好印象也使得她們對臺灣男性有一定的信
任與好感。如果觀光凝視涉及行程景點符號的收集(Urry 2002: 3),那麼觀光過程出現的「浪漫凝視」則涉及集體和個人層次的符號收集,觀光客居住的原生地對觀光景點地方感的解讀影響觀光客收集的符號,並不斷再現於他們對觀光景點的敍述中。對於喜愛臺灣的港妻而言,臺灣的大自然讓她放鬆,臺灣的陌生人讓她感受到人情溫暖,臺灣的機車讓她緬懷舊時香港感受到青春,這些例子都是對地方感的集體想像產生的浪漫凝視,並透過觀光行程裡收集相關的符
號來印證。 隨著這些受訪女性嫁來臺灣,港妻原本期待在移居後得以實現觀光建構的好生活想像,然而來臺定居的實際生活卻讓這樣的期待面臨「解魅」(disenchantment)的危機。她們婚後的日常生活經驗顯示,臺港家庭文化 與居住環境的差異,改變了港妻對臺灣生活和親密關係的浪漫想像,她們可能因移居後與夫家同住憂慮及不滿。此外,因移居後的日常生活漸漸脫離觀光凝視,「慢活」等觀光時指認的地方特質及好感日漸消退,對「人情味」的感受亦開
始變調,取而代之的可能是臺灣人工作效率差,臺灣人的親切是多管閒事等等。面對如此的變化,有些港妻經營部落格或臉書粉絲專頁,選擇以「在地」的身分繼續再現與重構觀光凝視中的浪漫「臺灣」,亦有更多港妻脫離觀光的環境泡泡後,強調旅遊與定居的落差,以及融入臺灣夫家與職場的挑戰。

綜上所述, 近年港人移居臺灣的案例接近「生活方式型移民」之形態,亦即觀光休閒和消費影響了港人對臺灣的生活想像;港人亦嘗試透過 移居臺灣來尋找他們認為如今香港無法提供的「好生活」,從而提升生活品質(黃宗儀2020)。就港妻的例子而言,觀光凝視所產生的環境泡泡, 影響港妻婚前婚後在親密關係中的主體性與身分協商。港妻在觀光過程中對臺灣的人事物萌生好感,觀光的浪漫凝視提供她們解讀異國戀情與臺灣生活方式的框架,但離開觀光提供的環境泡泡並成為在地居民後,移居的生活經驗促使其調整、修改、推翻或重建之前觀光凝視對臺灣與臺灣男性 的浪漫想像與理解。

—————————————————————————
18審查人指出「解魅」和「復魅」乃啟蒙運動或宗教學用語,文章此處主要是藉用韋伯(Max Weber)分析啟蒙運動以來現代性削弱宗教信仰影響力的用語作為 討論脈絡。韋伯以「解魅」和「復魅」指出理性選擇如何削弱甚至終結信仰的 說服力,同時又如何面臨新信仰的復魅,在理性選擇中恢復信仰作為認識的前提(Jenkins 2000: 12)。本文借用這組譬喻來描述港妻從觀光到定居,其浪漫凝 視的變化歷程。感謝審查人提出的寶貴意見。

某種程度而言,來臺定居的港妻生活是不斷地在觀光 凝視的解魅和復魅(re-enchantment)之間協商的過程。 如此的移民型態有 別於其他因國家之間政治、經濟差異而促成的婚姻移民,這亦是移民臺灣 的港妻案例在觀光與移民研究中的獨特性。

中文書目:
〈作者不詳〉(Anonymous)。〈日期不詳〉(No date)。〈5 個港女愛臺男的理由〉
“5ge gangnyu ai tainan de liyou” [Five reasons Hong Kong women love
Taiwanese men],《紙言》Zhiyan [Shikoto]。Retrieved from:
https://post.shikoto.com/posts/92459 on Apr. 20, 2020.
——。2017/09/20。〈來自幾位香港女生的愛情觀察:臺灣男生是不是真的特別
溫柔?〉“Laizi jiwei Xianggang nyusheng de aiqing guancha: Taiwan
nansheng shi bushi zhende tebie wenrou?” [Romantic observations of some
Hong Kong women: Taiwanese men particularly gentle?],《A Day
Magazine》。Retrieved from: https://www.adaymag.com/2017/09/20/
taiwanese-men-particularly-gentle.html on Oct. 29, 2020.
——。2017/11/28。〈香港人均居住面積 161 平方呎 遜臺灣上海新加坡〉
“Xianggang renjun juzhu mianji 161 pingfangchi, xun Taiwan Shanghai
Xinjiapo” [With housing space per person of 161 square feet, Hong Kong falls
behind of Taiwan, Shanghai, and Singapore counterparts],《852 郵報》852
Youbao [Post 852]。Retrieved from: https://www.post852.com/236418/香港人
均居住面積 161 平方呎%E3%80%80 遜臺灣上海新加坡/ on Nov. 25,
2019.
591 編輯部(Editorial Department, 591.com)。2019/07/09。〈全臺縣市蝸居第一名
竟然不是臺北市〉 “Quantai xianshi guaju diyiming jingran bushi
Taibeishi” [Least housing space per capita in all of Taiwan, surprisingly not
Taipei City],《591 房屋交易》591 fangwu jiaoyi [591.com]。Retrieved
from: https://news.591.com.tw/news/2314 on Apr. 10, 2020.
MaggiePlan。2019/04/13。〈[同性大不同]來臺灣三年多究竟發現臺灣男 VS 香港
男大不同〉 “[Tongxing da butong] Lai Taiwan Taiwannan VS
Xianggangnan da butong” [[Same sex, big difference] Finally realized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aiwanese men and Hong Kong men after spending three
years in Taiwan],《YouTube》。Retrieved from:
https://youtu.be/tdYKLwb871Q on Oct. 29, 2020.
廿四孝暖男(Ershisixiao Nuannan)。2016/12/12。〈【呢個香港人】 港女嫁臺灣人
開餅店|低成本實現夢想!〉 “【Nege Xianggangren】Gangnyu jia
Taiwanren kai bingdian |Di chengben shixian mengxiang!” [【This Hong
Konger】Hong Kong woman marries Taiwanese, opens up pastry shop|Chase
your dreams on a budget!],《新假期周刊》Xinjiaqi zhoukan [Weekend
Weekly]。Retrieved from: https://www.weekendhk.com/630758/lifestyle/港女
嫁臺灣人-臺灣-開店/ on Jun. 20, 2019.
王宏仁、張書銘(Wang, Hong-Zen and Chang, Shu-Ming)。2003。〈商品化的臺越跨國婚姻市場〉 “Shangpinhua de taiyue kuaguo hunyin shichang”
[Commodifying International Taiwanese-Vietnamese Marriages],《臺灣社 會學》Taiwan shehuixue [Taiwanese Sociology] 6: 177-221。
王定傳(Wang, Ding-Chuan)。2017/07/31。〈台灣路太爛 害台夫港妻婚姻破
碎?〉“Taiwan lu tailan hai taifu gangqi hunyin posui?” [Taiwan’s bumpy
roads as cause of marriage breakup between Taiwan husband and Hong Kong
wife?],《自由時報》Ziyou shibao [Liberty Times]。Retrieved from:
https://news.ltn.com.tw/news/society/paper/1123109 on Feb. 2, 2021.
王家英(Wong, Ka-Ying Timothy)。2000。〈兩岸關係與港臺關係—回顧 與展
望〉 “Liangan guanxi yu gangtai guanxi: huigu yu zhanwang” [Crossstrait
relationship and Hong Kong-Taiwan Relationship: Past and Future], 收錄於
《神州五十年:香港的視野》Shenzhou wushinian: Xianggang de shiye
[China : 50 years in review: a Hong Kong perspective],王耀宗( Wong, Yiu
Chung)編,頁 17-42。香港(Hong Kong):牛津出版社(Oxford
University Press)。
天巡網(Skyscanner)。2018。《2018 年亞太區旅遊趨勢報告—香港市場深入分
析》 2018 nian yataiqu lyuyou qushi baogao: Xianggang shichang shenru fenxi
[APAC Travel Trends 2018: Hong Kong Deep Dive]。香港(Hong Kong):

天巡網(Skyscanner)。Retrieved from: https://wordpress-
network.prod.aws.skyscnr.com/wp-content/uploads/2018/12/SkyscannerAPAC-
Travel-Trends-2018-Hong-Kong-Deep-Dive-CHI.pdf on Sep. 28, 2019.

村上春樹(Murakami, Haruki)著,張志斌(Zhang, Zhi-Bin)譯。2002(1986)。
《蘭格漢斯島的午後》(ランゲルハンス島の午後)Langehansi dao de
wuhou [Afternoon in the Islet of Langerhans]。臺北(Taipei):時報出版社
(China Times Publishing Co.)。

阮穎嫻(Yuen, Wing-Han Vera)。2018/04/06。〈青年置業難 仔都無得生〉
“Qingnian zhiye nan zai dou wudesheng” [Challenge with House Owning
Causes Challenge with Child Rearing for Youths],《立場新聞》Lichang
xinwen [Stand News]。Retrieved from: https://www.thestandnews.com/
society/青年置業難-仔都無得生/ on Mar. 20, 2020.
林一鳴(Lam, Yee-Ming)。2018/06/08。〈結婚後要分居 因為冇錢冇樓〉
“Jiehun hou yao fenju yinwei maoqian maolou” [Married couples living
apart together due to lack of money and housing],《東周網》Dongzhouwang

[Eastweek.com.hk]。Retrieved from: https://eastweek.my-
magazine.me/main/78434 on Mar. 20, 2020.

林欣儀、彭耀祖、王威雄(Lin, Hsin-Yi, Peng, Yao-Tsu and Wang, Wei-Hsiung)。
2016/08/31。〈統計:35–54 歲已婚、與父母同住逾 106 萬人〉
“Tongji: 35-54 sui yihun, yu fumu tongzhu yu 106 wan ren” [New
statistics indicate over a million and sixty thousand married, between age 35
to 54, still live with parents],《公視新聞網》Gongshi xinwenwang [PTS
Taiwan]。 Retrieved from: https://news.pts.org.tw/article/333419 on Mar. 28,
2020.

卓柏安(Zhuo, Bai-An)。2019/06/01。〈結婚 4 年半等抽居屋分開住 港妻呻老公
瞞同事扮未婚 心淡決離婚〉 “Jiehun 4nianban deng chou juwu

fenkaizhu gangqi shen laogong man tongshi ban weihun xindan jue lihun”
[Married for 4 and a half years to wait for the draw of the Home Ownership
Scheme and live separately, frustrated Hong Kong wife decided to get a
divorce],《香港 01》Xianggan01 [HK01]。Retrieved from: https://www.
hk01.com/熱爆話題/335387/結婚 4 年半等抽居屋分開住-港妻呻老公
瞞同事扮未婚-心淡決離婚 on Feb. 2, 2021.

姜蘭虹、林平(Chiang, Lan-Hung Nora and Lin, Ping)。2016。《香港專業移民 在
臺灣的政治態度》 Xianggang zhuanye yimin zai Taiwan de zhengzhi taidu
[The Political Attitudes of Hong Kong Immigrants in Taiwan]。香港(Hong

Kong):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The Hong Kong Institute of Asia-
Pacific Studies,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The Census and Statistics Department, Hong Kong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2017。《2016 中期人口統計:香港人 口
概況:香港的家庭住戶》2016 zhongqi renkou tongji: Xianggang renkou
gaikuang: Xianggang de jiating zhuhu [2016 Population By-census: Snapshot of
Hong Kong Population: Domestic Households in Hong Kong]。香港(Hong
Kong):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The Census and Statistics
Department, Hong Kong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Retrieved from:
https://www.bycensus2016.gov.hk/data/snapshotPDF/Snapshot04.pdf on Apr. 2,
2020.
夏曉鵑(Hsia, Hsiao-Chuan)。2000。〈資本國際化下的國際婚姻—以臺灣的「外籍新娘」現象為例〉 “Ziben guojihua xia de guojihunyin: yi Taiwan de ‘waijixinniang’ xianxiang weili” [Transnational Marriage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apital-the Case of the “Foreign Bride” Phenomenon
in Taiwan],《臺灣社會研究季刊》Taiwan shehui yanjiu jikan [Taiwan: A
Radical Quarterly in Social Studies] 61: 1-71。
——。2001。〈「外籍新娘」現象之媒體建構〉 “‘Waijixinniang’ xianxiang zhi
meiti jiangou” [The Media Construction of the “Foreign Brides”
Phenomenon],《臺灣社會研究季刊》Taiwan shehui yanjiu jikan [Taiwan: A
Radical Quarterly in Social Studies] 43: 157-196。
——。2003。〈實踐式研究的在地實踐:以「外籍新娘識字班」為例〉
“Shijianshi yanjiu de zaidi shijian: yi ‘waijixinniang shiziban’ weili” [The
Localization of Praxis-Oriented Research: The Case of “Foreign Brides
Literacy Programs”],《臺灣社會研究季刊》Taiwan shehui yanjiu jikan
[Taiwan: A Radical Quarterly in Social Studies] 49: 1-47。
翁松燃(Weng, Song-Ran Byron)。1998。〈兩岸三地的港臺關係政策及其互動〉

“Liangan sandi de gangtai guanxi zhengce ji qi hudong” [Hong Kong-
Taiwan Relationship: Policies of the Chinese, Taiwan, and Hong Kong

Governments and Their Interactions],收錄於《轉化中的香港:身分與
秩序的再尋求》 Zhuanhua zhong de Xianggang: shenfen yu zhixu de zai
xunqiu [Hong Kong in Transition: The Continued Search for Identity and
Order],劉青峰、關小春 ( Liu, Qing-Feng and Guan, Xiao-Chun)編,
頁 115-143。香港(Hong Kong):中文大學(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張翰璧、張晉芬(Chang, Han-Pi and Chang, Chin-Fen)。2013。〈全球化效果的侷
限:臺灣民眾對接納跨國移民的態度〉 “Quanqiuhua xiaoguo de
juxian: Taiwan minzhong dui jiena kuaguo yimin de taidu” [Limitations of
the Impacts of Globalization: Taiwanese Attitudes toward Growing Numbers
of Economic and Marital Migrants],《臺灣社會學刊》 Taiwan shehuixue
kan [Taiwanese Journal of Sociology] 52: 131-167。

陳育晟(Chen, Yu-Sheng)。2019/01/03。〈脫離香港「石屎森林」 臺灣媳婦 愛上
臺中的愜意〉 “Tuoli Xianggang ‘shishisenlin’ Taiwan xifu aishang
Taizhong de qieyi” [Leaving the concrete jungle of Hong Kong behind,
wife of Taiwanese falls in love with the relaxed living of Taichung],《遠見
雜誌》 Yuanjian zazhi [Global Views Monthly]。Retrieved from:
https://www.gvm.com.tw/article/55436 on Dec. 5, 2019.

陸明敏(Luk, Ming-Man)。2019/02/28。〈80 後港女高雄賣港式檸檬炸雞 人妻嫁

往臺灣:這裡創業不用衝〉 “80 hou gangnyu gaoxiong
mai gangshi ningmeng zhaji renqi jia wang Taiwan: zheli chuangye buyong
chong” [80s Hong Kong woman, wife to Taiwanese husband, opens up
business of Hongkongese lemon fried chicken in Kaoshiung: It’s much less
stress starting a business here],《香港經濟日報》Xianggang jingji ribao
[Hong Kong Economic Times]。Retrieved from: https://topick.hket.com/
article/2280151/80 後港女高雄賣港式檸檬炸雞%E3%80%80 人妻嫁往
臺灣:這裏創業不用衝 on Nov. 15, 2019.

黃宗儀(Huang, Tsung-Yi Michelle)。2020。〈為愛走他方:晚近香港「哈臺」 敘
事中情感的地緣政治〉 “Weiai zou tafang: wanjin Xianggang ‘hatai’
xushi zhong qinggan de diyuan zhengzhi” [Migrating for Love: The
Geopolitics behind Hong Kong’s late romance with Taiwan],收錄於
《中港新感覺:發展夢裡的情感政治》Zhonggang xin ganjia: fazhan
mengli de qinggan zhengzhi [Happiness and Distress in China and Hong
Kong: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Emotion in Developmentalism],頁 257-
293。新北市(New Taipei City): 聯經(Linking)。

楊孟軒(Yang, Meng-Hsuan Dominic)。2011。〈調景嶺:香港「小臺灣」的 起源
與變遷,1950-1970 年代〉 “Diaojingling: Xianggang ‘xiao Taiwan’
de qiyuan yu bianqian, 1950-1970 niandai” [Rennie’s Mill: Origin and
Transformation of ‘Little Taiwan’ in Hong Kong, 1950s-1970s],《臺灣
史研 究》Taiwanshi yanjiu [Taiwan Historical Research] 18: 133-183。
葉潔明(Yip, Kit-Ming)。2019/07/16。〈政府沒統計移民 領事館去年數字 顯示 港
人定居加拿大臺灣創 13 年新高〉 “Zhengfu mei tongji yimin
lingshiguan qunian shuzi xianshi gangren dingju Jianada Taiwan chuang 13
nian xingao” [No immigration statistics from the government, figures by
Embassy suggests Hong Kong emmigration numbers of last year to
Taiwanand Canada hits record high],《眾新聞》Zhongxinwen
[CitizenNews]。Retrieved from: https://www.hkcnews.com/article/22109/移
民-加拿大-臺灣-22127/政府沒統計移民-領事館去年數字顯示-港人定
居加拿大臺灣創 13 年新高 on Oct. 21, 2020.

葉滕騏(Yeh, Teng-Chi)。2016/08/31。〈內政部首度統計 21%熟齡已婚者仍與 父

母同住〉 “Neizhengbu shoudu tongji 21% shuling yihunzhe reng yu fumu
tongzhu” [Ministry of the Interior statistics reveal 21% of middle-aged
married population still lives with parents],《鉅亨網》Juhengwang
[Anue.com]。 Retrieved from: https://news.cnyes.com/news/id/2176839 on
Mar. 16, 2020.

鄧傳鏘、李澄欣(Teng, Chuen-Cheong Vincent and Lee, Ching-Yan Joyce)。 2
015/05/24。〈不只臺灣人追求小確幸—張鐵志:香港年輕人 正在反
思,慢慢走出傳統的中環價值〉 “Buzhi Taiwanren zhuiqiu
xiaoquexing: Jhang Tieh Jhih: Xianggang nianqingren zhengzai fansi,
manman zouchu chuantong de zhonghuanjiazhi” [It’s not just Taiwanese
looking for small but certain happiness: Tieh-Chih Chang: Youth of Hong
Kong moving away from traditional Hong Kong values],《關鍵評論》
Guanjian pinglun [The News Lens]。Retrieved from:
https://www.thenewslens.com/ article/16723 on Nov. 30, 2018.
賴淑娟(Lai, Shu-Chuan)。2011。〈臺海兩地華人家庭圖像的變奏—評
Understanding Chinese Family: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aiwan and
Southeast China〉 “Taihai liangdi huaren jiating tuxiang de bianzou: ping
Understanding Chinese Family: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aiwan and
Southeast China” [Understanding Chinese Family: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aiwan and Southeast China],《臺灣社會學》Taiwan shehuixue
[Taiwanese Sociology] 21: 199-210。

優越工作情報網(SJ)。2016/01/15。〈香港人眼中臺灣人的 8 個「小確幸」〉
“Xianggan ren yanzhong Taiwanren de 8 ge ‘xiaoquexing’” [Eight
“small but certain happinesses” of Taiwanese, according to
Hongkongers],《StealJobs. com》。Retrieved from:
https://stealjobs.com/%E9%A6%99%E6%B8%AF%E4%BA%BA%E7%9
C%BC%E4%B8%AD%E5%8F%B0%E7%81%A3%E4%BA%BA%E7%9
A%848%E5%80%8B%E3%80%8C%E5%B0%8F%E7%A2%B
A%E5%B9%B8%E3%80%8D/ on Dec. 5, 2019.

外文書目:
Benson, Michaela and Karen O’Reilly. 2009. “Migration and the Search for a Better
Way of Life: A Critical Exploration of Lifestyle Migration,” The Sociological
Review 57(4): 608-625.
Chiang, Lan-Hung Nora and Chia-Yuan Jane Huang. 2018. “Cultural Adaptation of
Taiwanese Female Marriage Migrants in Hong Kong,” Translocal Chinese:
East Asian Perspectives 12(2): 121-156.
Chiang, Lan-Hung Nora. 2019. “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 Taiwanese Married
Women in Hong Kong,” Translocal Chinese: East Asian Perspectives 13(2):
137166.
Choi, Wai Man Anna, Ko Ling Chan and Douglas A. Brownridge. 2010. “Unraveling
inlaw Conflict and Its Association with 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in Chinese
Culture: Narrative Accounts of Chinese Battered Women,” Women’s Health
and Urban Life 9(1): 72-92.

Chen, De-Jung. 2013. “Learning to Perform the Exotic: Cosmopolitan Imagination,
Participation and Self-transformation,” in Couchsurfing Cosmopolitanisms:
Can Tourism Make a Better World, edited by David Picard and Sonja
Buchberger, pp. 107-122. Bielefeld: Transcript-Verlag.
—— . 2017. “Gendered Couchsurfing: Women from Western Eu rope and East-Asia
Contesting De-sexualised Cosmopolitanism,” Gender, Place & Culture 24(8):
1090-1106.
Cohen, Erik. 1972. “Toward a Sociology of International Tourism,” Social Research
39(1): 164-182.
Hamano, Takeshi, 2014. “Japanese Women Migrants in Australia: Situating the Self
between Ethnicity and Femininity,” Asian and Pacific Migration Journal
23(2): 211-228.
Herold, Edward, Rafael Garcia and Tony DeMoya. 2001. “Female Tourists and Beach
Boys: Romance and Sex Tourism,”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8(4): 978-
997.
Jaakson, Reiner. 2004. “Beyond the Tourist Bubble?: Cruiseship Passengers in Port,”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31(1): 44-60.
Jenkins, Richard. 2000. “Disenchantment, Enchantment and Re-Enchantment: Max
Weber at the Millennium,” Max Weber Studies 1(1): 11-32.
Jordon, Fiona and Cara Aitchison. 2008. “Tourism and the Sexualisation of the Gaze:
Solo Female Tourists’ Experiences of Gendered Power, Surveillance and
Embodiment,” Leisure Studies 27(3): 329-349.
Kohn, Tamara. 1998. “The Seduction of the Exotic: Notes on Mixed Marriage in East
Nepal,” in Cross-Cultural Marriage: Identity and Choice, edited by Rosemary
Breger and Rosaana Hill, pp. 67-81. Oxford & New York: Berg.
Kung, Hsiang-Ming. 2014. “Like Mother Like Daughter? The Effect of Mothers’
Attitudes on Their Daughters’ Interactions with Their Mothers-in-law,” in
The Family and Social Change in Chinese Societies, edited by Dudley L.
Poston, Jr., Wen Shan Yang and Demetrea Nicole Farris, pp. 131-149. New
York & London: Springer Dordrecht Heidelberg.
Pflugfelder, Gregory M. 1999. Cartographies of Desire: Male-Male Sexuality in Japanese
Discourse, 1600–1950.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ruitt, Deborah and Suzanne LaFont. 2010. “Romance tourism: Gender, Race, and Power
in Jamaica,” in Tourists and Tourism: A Reader, edited by Sharon Bohn
Gmelch, pp. 165-185. Long Grove: Waveland.
Torkington, Kate, 2012. “Place and Lifestyle Migration: 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Glocal’ Place-Identity,” Mobilities 7(1): 71-92.

Trauer, Birgit and Chris Ryan. 2005. “Destination Image, Romance and Place
Experience An Application of Intimacy Theory in Tourism,” Tourism
Management 26(4): 481-491.
Trundle, Catherine. 2009. “Romance Tourists, Foreign Wives, or Retired Migrants?,” in
Lifestyle Migration: Expectations, Aspirations and Experiences, edited by Karen
O’Reilly and Michaela Benson, pp. 51-68. Farnham: Ashgate.
Tucker, Hazel. 2010. “Negotiating Gender Relations and Identity between Locals and

Tourists in Turkey: Romantic Developments,” in Tourists and Tourism: A
Reader, edited by Sharon Bohn Gmelch, pp. 305-328. Long Grove: Waveland.
Urry, John. 2002. Tourist Gaze. London; Thousand Oaks: Sage.

附錄

引用的受訪者資料一覽表
未提供相片說明。
可能是文字的圖像